李小野于是又倒了回去，站在厕所门口敲门，说：“哥，给我十块钱。”
李易没理他。
他锲而不舍地敲门，重复着喊道：“哥、哥……”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李易从里面出来，看他一眼就朝着房间走去。
李小野连忙跟了过去。
李易回去房间，拿了五十块钱。
李小野大喊着：“谢谢哥！”拿到钱就朝屋子外面跑了出去。
没想到，再一次见到李易，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李易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依然高大英俊，穿着整齐得体的西装，步伐优雅。可是毕竟不是那时候读大学的样子了，明显已经是个成熟男人了。
周围的人都在大声喊着那个歌手的名字，只有李小野这时候突然大声喊道：“哥！”
他的声音被周围的声音给掩盖了。
于是他又大声喊道：“李易！”
四周到处都是少女们的尖叫声，李小野被淹没在热烈欢闹的海洋中，然而他站在这样的人群中间，其实还是有些显眼的，毕竟他是个男人，而且他肩膀上的小孩儿还明显高出来一截。
距离剪彩的舞台那么近，李小野相信李易一定能看到他。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李易看了他一眼。那并不是他想象出来的，他很确定刚才李易看到了他。
因为李易瞟过来的目光，李小野一下子安静了，他兴奋而满怀期待地看着李易。
可是李易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看到李小野之后，甚至还看了看李小野肩上的天天，随后又看了李小野一眼，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就好像刚才只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李小野的心猛然沉了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剪彩仪式剩下的十分钟发生了什么，李小野完全是恍惚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李易已经从舞台上离开，主持人上台宣布接下来的表演即将开始。
整个广场上面一片沸腾。
李小野在沸腾的人群最中间努力朝外面挤去，他对什么组合表演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现在满脑袋想着的都是李易刚才那个冷淡的眼神。
从人群中挤出去的过程又挨了不少骂，李小野反正都当听不到，只伸出双手抓住天天的腿。
天天也紧张，害怕被不知道谁伸过来的胳膊给推下去了，紧紧抱住李小野的脑袋。
等到真正从人群中出来，李小野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完了，天天的衣服和裤子也全部浸满了汗水。
他拖着无力的步伐，肩上扛着天天进去了商场里面，找到了休息区的长椅，把天天放下来。
突然冷热交替，天天打了个寒颤。
李小野在他身边坐下来，烦躁地拨弄着满是汗水的头发。
商场里面放着柔和的音乐，或许是因为开业首日，即便里面的衣服都价值不菲，还是能看到非常多的客人来来往往。
这个僻静的角落倒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小野觉得累，干脆在长椅上躺倒下来，头顶抵在天天的腿边。
天天安静而沉默地坐着。
李小野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本来一直以为，只要他能够见到哥哥，就能够结束现在的生活，带着天天回家。
可是现在他都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家了。
李小野很消沉。
然而在消沉十多分钟之后，他觉得有点饿了。就算是要消沉，也得先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消沉吧？于是他仰着头看天天，问道：“想吃牛排吗？”
天天也看着他，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用力点了一下头。
李小野一跃而起，说：“吃牛排去吧！”
他也没敢去商场里面装修高档的西餐厅，而是选择了外面一家看起来更像是快餐店的牛排店，尽管如此，他翻看了一下菜单，最便宜的牛排也要四十多块钱一份。
李小野没好意思点最便宜的，给他和天天一人要了一份七十多块钱的牛排套餐。
天天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充满了期待的样子。
李小野突然忍不住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爸妈带我去吃星汇商场楼顶的自助餐，一百五十块钱一个人，那个东西才叫多，牛排之类的根本不稀罕吃。”
在他高中那个年代，一百五一个人的自助餐已经是非常高的标准了，普通的工薪阶层都是舍不得去吃的。
天天认真听着李小野说，吸了吸口水。
李小野看着天天，说：“改天带你去吃。”
天天没有摇头，可是也并没有很开心地答应，他只是说：“爸爸说要存钱买房子，还要给我读书。”
李小野听他这么说，整个人都怔住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说道：“哦，那等有钱了再去吧。”
牛排送上来，李小野吃着没什么胃口。牛排嚼在嘴里，他已经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了。
倒是天天还吃得津津有味，牛排汁溅了一身。
下午回去快餐店，李小野看到老板娘已经在店里了。
老板娘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出去一趟整个人都消沉了。”
李小野让天天回去房间里看电视，对老板娘说道：“慧姐，可以聊一会儿吗？”
与老板娘在蛋糕店里的小圆桌旁边坐下来，李小野问道：“姐，你听我讲过过去的事情吗？”
老板娘摇摇头，“你很少说。”
李小野说：“我从来没提过我的家人？没提过天天的妈妈？”
老板娘依然摇头，“你平时话不多，看你一个单亲父亲，大家也没好追着问你的私事。”
李小野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着，轻声说道：“我的父母和哥哥，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们了。”
老板娘看着他没说话。
李小野继续说：“我听到有人说我爸爸去世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证实，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哥哥，可是他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矛盾。”
老板娘说道：“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你有一个哥哥。”
李小野叹口气，“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以前对我很好的，我做什么他都不生气，更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我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会让我哥这样对我？”
老板娘有些奇怪，“为什么一定是你做了错事？”
李小野闻言愣了一下，因为他也没去想过为什么，当李易不肯理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犯了错误被哥哥知道了。好像从小到大都是他在调皮捣蛋，李易就跟在后面帮他擦屁股。
见他没回答，老板娘又问道：“那你妈呢？不管发生了什么？当妈的总舍不得儿子吧？她现在跟着你哥哥？”
李小野不禁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老板娘不解，“为什么不会？”
李小野说：“因为我哥不是我妈生的，我哥的亲生妈妈在我妈还没跟我爸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跟我哥哥是同父异母的。”
老板娘闻言点点头，“那按理说是不太合适，可是你妈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也跟你没联络了？”
没联络？听到这三个字，李小野一下子想起来，今天在广场上，天天说他见到过奶奶的。
老板娘这时继续说道：“有些话，我说出来你现在可能未必明白。”
李小野朝她看去。
老板娘说：“我觉得你和你哥之间，也未必是你犯了什么错。”
李小野摇摇头，“那他怎么不理我了？”
老板娘叹口气，说道：“你真以为你们还是小孩子啊？你自己儿子都那么大了，你哥肯定也结婚有了家庭了，虽说是兄弟，可是一旦各自有了家庭，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什么都是家庭最重要啊。”
李小野真的不怎么能理解，“我跟他就是一家人啊。”
老板娘白他一眼，“你要是没撞傻，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你们现在不能算一家人了，你们都有各自的家了。说实话，他未必不知道你的处境，而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还不肯帮你一把，说明他根本没那个想法。这也很正常，别说兄弟姐妹，就算是父母子女，说到钱的事情，有时候也会闹得很不开心，人长大了，就是这样的。”
李小野怔怔坐在那里，许久没说话。
老板娘说：“所以你还是听姐一句劝，别老想着去找你什么哥哥了，还是想想怎么过好以后的生活吧，儿子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跟个小孩一样，这怎么能行？”
李小野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到老板娘站起来离开，他也起身站到蛋糕店的落地玻璃窗前面，朝着对面的大超市望去，招牌上悦购两个字闪闪发亮，可是他的心却一沉再沉，在听完老板娘那些话之后，彻底沉到了谷底。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李小野会毫无预兆地梦到一段和李易有关的过往。
那是他高一暑假的时候，傍晚吃完晚饭，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打开了电脑上的电影。
他视线的余光发现了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李易正站在房门边上看着他。
李小野顿时吓得手一抖。
正想要骂人，李小野听到了他妈妈朝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同时喊着他的名字。
“不好——”李小野穿好裤子，跳起来朝房门边压低声音喊道，“关门关门！”
李易闪身进来，伸手帮他把房门关了，顺手反锁了。
李小野这时候受了惊吓，腿一软差点跪在李易面前。
李易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没有当真跪在地上。
妈妈这时走到了，敲了敲门，说道：“小野，出来吃西瓜。”
李小野大声回答道：“等会儿！”
妈妈说：“记得啊，”随后转身离开了。
李小野这才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对李易说道：“你干嘛随便进我房间？”
李易说：“你自己不锁门。”
李小野愤怒道：“那你也该敲门！”
李易神色平静，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松开李小野的手臂朝着电脑方向走去，说道：“我电脑坏了，借一下你电脑。”
李易微微侧开头，任由他忙碌着，同时把还在播放的电影给关了。
李小野脸上的热度从头到尾没降下来过，擦干净了屏幕，对于刚才李易的调侃似乎还觉得心有不甘，反问了一句：“你自己没过啊？”
……
李小野睁开眼睛的时候，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了一个如此清晰的梦，就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似的。
他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儿愣，听到外面操作间开始有动静，知道是蛋糕店的师傅们来上班了。经历过昨天发生的事情，李小野知道目前他最应该做的，还是面对现实。哪怕是为了不被赶出去，能够有个地方住，自己也应该打起精神来努力工作。
于是李小野准备起床了，可也在这时，他听到天天发出有些难受的呻/吟声，凑过去仔细看，见到他皱着眉头，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
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脸，李小野发现他的脸热得烫手，像是发烧了。
昨天在外面热出来一身汗，又去商场里面吹冷气，李小野自己倒是没什么，天天太小，受不了这样一冷一热，结果晚上回来就感冒了。
李小野自己没发现，一觉睡到今天早上，才察觉儿子发烧了。
他有些傻眼，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天天的脸，试图把他唤醒。
天天哼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看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李小野连忙穿上裤子，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急急忙忙跑去了操作室里，站在门口问店里的老蛋糕师傅：“刘哥，我儿子发烧了怎么办？”
老师傅叫做刘桐，已经四十多岁了，家里有个快二十岁的女儿，闻言朝李小野看过来，见他一脸紧张，于是放下手中的工具，说道：“我跟你看看。”
走到李小野他们房间，刘桐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额头，“唉哟”一声，说道：“这烧得有点厉害啊，还是快去医院看看吧。”
李小野顿时更加紧张了，“现在就去医院吗？”
刘桐说道：“现在不去你还要拖多久？快去吧，那边社区医院可以看急诊，这边的事情先不忙。”
听他这么说，李小野一咬牙，把天天从床上抱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凌晨时分，就这么抱着一个孩子在几乎是空无一人的街上往前面奔跑着，对李小野来说，这还是活了那么久的头一次。
之前他就算是自己发烧了，都还是只会去找爸妈或者哥哥，让他们陪着自己去医院看医生。
可是现在谁也不能给他依靠了，他不但要依靠自己，还得让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来依靠着他。
有时候李小野想起来，觉得这种日子很煎熬，但是一旦挺过了，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在最近的社区医院，李小野给天天挂了急诊，查血化验，然后开退烧药，折腾下来天都已经亮了。
医生让给孩子吃了退烧药，然后多观察一下，可以尝试物理降温，如果体温能够降下去也就没什么太严重的。
李小野后来带着天天回去的时候，蛋糕店已经开始营业了，老板娘也过来了。
看到天天病成这个样子，老板娘也觉得心疼，让李小野去工作，她来帮着照看小孩儿。
回去操作间，李小野看到刘桐正在做小蛋糕。
他凑近了问道：“这是什么？”
刘桐回答道：“海融草莓雪顶。”
小蛋糕是塔皮里面裹着杏仁馅儿，然后用奶油裱花，上面点缀草莓和蔓越莓干。
这时下面的塔皮已经烤好了，刘桐正打算把这一盘端去裱花间裱花。
李小野在这里也看了不少次他们用奶油裱花，这时突然说道：“能不能让我试一个？”
刘桐闻言，看了一眼外面走廊，没见着老板娘身影，于是说道：“试试呗，你以前手艺挺好的。”
虽然刘桐这么说了，李小野却只敢试了一个。
他用裱花袋将鲜奶油挤在蛋糕上面，转了几个圈儿，最后顶上剩一个小尖儿。
“跟大便似的，”他自我评价道。
刘桐说道：“胡说八道。”
最后李小野将一颗草莓放在了那个小尖儿上，转着圈端详着，突然就有了成就感，他说：“我留着晚上给我儿子吃。”
刘桐挥挥手让他可以滚了，自己加紧把剩下几个裱了花，然后让李小野帮忙给端出去外面店里。
至于李小野自己做的那个，他收了起来，放进了冰箱里面。
下午，天天的烧总算是退了，不过小孩儿精神显然还不怎么好，侧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李小野在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回到房间里面陪了他一会儿，逗他说话，他对天天说：“明天咱不去读书了，开心吗？”
天天一点也没有开心的样子。
李小野凑近他脸边上，亲了一下他因为发烧而泛着红的脸颊。
天天抬眼看他。
李小野伸手揉他被汗水湿润的头发，说道：“怎么办？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咱们商量一下，你就别嫌弃了，说不定哪天我就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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