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热恋中的成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人也活跃了许多。显著的变化外人也感觉到了，异口同声说是春风得意、少年得志。成洛自己倒是很清醒，这些转变皆因掉进苏霓酿制的蜜罐里了。他无法不承认，与她一起的愉悦即便让他面对老是出难题的科头李宗民，也会觉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有时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没有容人之量，然而他很快就为自己的错觉付出了代价。
仓库堆场一天晚里丢了几个铁锭，作为管辖部门的负责人，李宗民与成洛等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现场，几个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道道，只能大致判断小偷是潜进库内然后把铁锭抛过围墙得手的。看管仓库的保安队长有些委屈地说仓库仅堆场就有两个足球场大，却只有四个人负责，两个看前后门两个作巡逻机动，人少且累，没法看周全，建议养条狗帮忙看门。李宗民一听就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但成洛不同意，他知道公司明文规定仓库重地未经同意是不许养狗的，这已不纯是防盗的问题，而且还涉及到可能的伤人问题。李宗民是个鸡肠肚肚，还死要脸子，他并非不知道成洛说得在理，刚才同意只是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现在当众让人否定性质就不一样了，脸皮当场就搭下，训斥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并且指令成洛着手去办，出了问题他负责。不怕官就怕管，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话说到这份上成洛也只好照办了。两周后的一天，成洛外地出差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让黄尚一个电话叫到办公室，噼噼啪啪就训了一通。成洛听得莫名其妙，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是说养狗的事。原来昨天集团副总带队下来调研巡视，仓库虽有准备，但百密一疏，狗给“巡视”出来了。也合该有事，这副总家人刚巧曾让狗咬过，后患无穷，对狗是深恶痛绝，集团禁狗令听说就是他授意搞的。当下副总大发雷霆，说要追究明知故犯者。作为负责人黄尚急了，当即问是谁同意搞的，李宗民讷嗫了半天说成洛年轻，吃不透文件，这事情他负领导责任。这话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成洛是直接责任人。黄尚一听就冒火，成洛是他一手提起来的，批他就跟打自己嘴巴没什么两样，可情急之下也只好表态要严肃处理，自然埋怨成洛不争气。
成洛不知道原由犹可，弄明白后气得肺都炸了，弹起来就要找人对质，黄尚厉声把他喝住，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再找人。成洛无奈气吭吭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透。
黄尚乃官场狐狸，挑通眼眉，没听完便知道自己怪错爱将了。他也是销售部出身，了解那个沪州人的秉性，他不倚老卖老设计小年轻才是怪事，而官场中的这种现场“卸膀”也司空见惯，根本没什么责任良心可言。
“你打算怎么办？”他吐着烟圈问。
“找现场证人当面指证他，还自己一个清白！”
“笨蛋！”黄尚一手摁灭香烟，双眼瞪着他：“你这不是指证，你是害人！”
“什么？！”成洛愕然。
“你不想想，他是部门负责人，你只是他的副手，你让下面的人为一个还不能管事的人指证自己上司，那不跟摔自己饭碗一样？人家敢站出来吗？以后做事要用用这个！”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再说，你以为人家就只会冤枉你？你就没错？你明知人家不依规矩为什么不抵制？你可以来告诉我呀，为什么没有？你以为你能证明责任不是你又如何？让我专门去找老总告诉他那只狗不是你养的？嗯？”
成洛搭下了脑袋，办公室里出现了片刻停顿。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今天找你，不是让你为自己辩护，是让你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是要你吸取教训！事情到此为止，回去，好好用你的木脑勺想想，别尽惦着指证什么人平反什么事！”他挥挥手道。
看着门从成洛背后关上，他抽出第二根烟点燃。成洛是他目前用的最得力也是最看好的年青人，但正因为这样才要适时打击一下，让他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掌控全局，要服从。李宗民的小动作他不是没看到，一直没作理会一是观察成洛如何反应，二是时机未到，三是两个有矛盾下属是最便于完全控制的。坦白说，他很满意甚至有些欣赏成洛——顶头上司的“留难”能一一化解，并且处理得体，更重要的是他的低调与宽容，没有向任何人宣扬过自己，也没有说过对方一句坏话，直到刚才也只是就事论事。这很重要，它反映了一个人的人品与作风。反观李宗民就的确太过分了，此乃真正小人，难当大任。当初选中他好比蜀国廖化之用，也是将来为成洛腾位置埋伏笔。
他半闭上眼，慢慢地、细细地把肺里的烟挤出。他喜欢看着烟圈缭绕盘旋的飘忽儿，喜欢吞云吐雾带来的神秘、兴奋与捉摸不定，许多决定也总在这时候作出。
这次，李宗民是玩大了，他在想。
成洛感到极度郁闷，默然走回办公室。不是冤家不聚头，过道上迎面碰上了那张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小成回来啦？怎么了，精神好像不太好啊，没休息好就别忙着上班嘛。”他提着暖水瓶站定关切地问，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像挂上了两条熟透的香蕉。
他的神色是那样自然亲切，如果不明就里，旁人是没法想象当中的阴暗。不过成洛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紧张，显然他是在候他，他就是想在一个可控制的地方看看黄尚找他后的反应。
“哦，没什么，可能是没睡好。”成洛一脸坦然了。
“那要注意休息了。怎么啦，领导一早就布置任务？”
“这个月的销售进度不理想，领导让抓紧点。”
“哦......没别的指示吗？”他的平静大出他的意料，让他迷惑。
“还会有什么？”他笑笑故意反问，眼睛盯着他的眼睛。
“噢，没什么没什么，呆会咱们再碰个头布置布置。”他似乎也松了口气，拍拍他肩膀敷衍两句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成洛只感到一阵恶心。人的虚伪实在太可怕了，它能欺骗一切善良的眼睛害人于无形。与这样的人拍档，你得花大半精力提防着，如此内耗只会造成一个结果——事倍功半！他忽然生出一股无可奈何的酸楚。
一个上午，成洛都为郁闷所压，无法集中的精神最后让他干脆扔下笔来到大院金鱼池旁。站在习惯的位置，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池子了。池中的鱼仍旧悠闲地四处游走着，数量似乎比以往少了，但鱼的个头却大了不少，特别是那条唯一的大尾黑金鱼，居然已经有巴掌那么大，此时正突着两颗大眼懒散地浮在水面吹泡泡。成洛不由想起自己亲手捕的两条草鱼，现在应该有一尺多长了吧。他瞪大眼睛四处搜索，但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两条巨无霸的影子。
“找什么呢，小成科长？”质检的李大姐好奇地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着他。
“两条大草鱼。”他头也不抬。
“早没啦，一条不知怎么地就给猫狗抓了，吃剩个鱼头；一条让看大门的老头捞了清蒸，听说味道蛮不错呢。”
“哦......”成洛一阵惋惜，这两条鱼怎么说也是亲手捕的，他更愿意见到它们在池中游走的样子，现在，居然就成了人家腹中之物。
假如没有忽略这池鱼，假如还像以往一般经常看看、喂喂，这两条鱼或许就能保存下来，起码也会活得更长些。得失之间，世事无常，难道自己获得的升迁也意味着一种丧失？
他抬眼望向质检部，目光不由扫过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位置。如果周卉在就好了，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双明慧大眼，总是用娴静微笑帮助他从烦恼中解脱的女孩。
他确实无法忘记周卉。自从知道她走后，他曾一度陷入失落与惆怅中，煎熬犹如一只魔掌，一点一点在掏空他的心。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初发疯一样工作只是为了躲避空闲时间的折磨，如果不是苏霓出现，他的心恐怕已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漏斗。对苏霓，他充满了感恩，但周卉却是他头一个真正动情爱上的女人。他也曾自责不应该再念着她，然而初恋的烙印从开始便被打上，终一生也难有抹去的可能了。他忽然有一种去找她的冲动。
“李大姐，你们部的小周还有联系吗？”他索性走进质检部，开门见山就问。
“小周......？”李大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就是......周卉”他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直白了，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你说的是周卉啊？有啊，上周咱们才通过电话呢。怎么啦，还惦着咱们周美女呀？人家在的时候不抓紧，人走了才想起？咦，不对啊，成科，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他的女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大姐您就别打趣我了，是我......一个朋友也想办点事，现在想找个熟人了解了解。”心事被说中，他说话也讷讷的。
“别人的话大姐不信，你的话大姐就信，你那女朋友比小周是只强不弱。小成科长，你有福气，不过要小心看牢喽。你等等，我这就把她的电话写给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