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玖月穿过挪威的森林，友尽玖月的心里

玖月

夜深，她做了一场梦。 梦见了前世自她死后发生的和他有关的事。 原来她在去荆南的那条路上遇险并不是意外，是魏国四公主买通凶手害她于死地。 这魏国四公主真是阴魂不散。 她梦见他千里迢迢地赶来，亲手将她葬在了荆南。那是一片桃花林，满山遍野的，只种了桃花。 正如她生前同他说的最后那段话一般。 “荆南有很大一片桃花林，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沈黎，我是不是没有对你说过，其实我不喜欢樱花。相比起那种花团锦簇的粉，我倒更喜欢这种鲜艳明媚的红，夹杂着绿叶，两相映衬，倒别有一番滋味。让人感到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自他上位后，为讨她欢心在她的院中费心种满了各类樱花，他以为她喜欢樱花。 可她只是因为季明枫说他的心上人喜欢樱花，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樱花树下。 那时她以为季明枫说的是她，实际上，却是那个魏国四公主。 上辈子她确实被他们害得很惨。 她看见他在湍急大河中寻找她的尸体，全然不顾帝王的威严；看见他抱着她发白肿胀的尸首嚎啕大哭，如同痛失至宝；看见他在殿中枯坐了七日，最终亲手抱她下葬。 下葬那日满天飘雪，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坟墓，虽然有失礼节，却无人敢拦。她看见他极其贪婪地盯着她早已不再清丽脱俗光彩照人的脸，念念不舍地合上了坟墓的盖。 礼节结束，他却没有随众人离开。身旁人拿来披风，他却将那披风盖在了她的碑上。 若梦之缔造者也可以哭泣，那么此时在这个梦里，应该是倾盆大雨吧。 他记得她怕冷，记得她最爱艳阳高照，记得她喜欢荆南的桃花。 “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躺在里面。为何从过去到如今我始终不能在你身侧，知栎？” “你再应我一声好不好？”那卑微的语气，深深牵动着她的心弦。 雪一直下，白了天地，冷了人心。 一整夜，他都站在她的坟前。 喝着酒，自顾自和她说了很多话。 那些，她从前从来没听到的话。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小一只，长得可讨喜了，穿着大红的衣裳，活脱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还记得吗，那时我同你这样说，你还哭了，说我嫌你长得胖，哭唧唧要找你家大人。” “你十三岁那年的琴艺比赛，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在那场比赛上，你第一次拿到第一名，高兴坏了。那天你穿了一身浅紫的衣裳，问我好不好看，我违心说了假话，你生气了整整三天没理我。其实我一直没到你说的是，很好看，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样好看的姑娘。” “我一直以为我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自是一对。来日方长，我总会有机会向你说出我的心里话，却未想，有些话错过了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知栎，我爱你，我心上的人一直都是你，为何我身边人都知道，独独你不明白。在其他的事情上你那么聪慧，唯独感情的事情稀里糊涂。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就半丝情义都没感觉到吗？” “那个季明枫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偏不信一意孤行喜欢上了他，结果错付他人，惹得满身是伤。在处置他的这件事上，我同你置了气，生怕你因为私情偏袒他。不过这次你倒是聪明了，没有再感情用事，终究在国家大义面前你是豁达通透的。” “那夜我吻了你，你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误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将你错当成了紫秣。可是，我怎会将你当成她呢，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自我当了皇帝后，一直将你拘在这皇宫中，我不是不愿给你自由，只是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母妃薨了，父皇驾崩，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只有你了。可是为何老天爷连你也不愿放过……难道真的是我生而不祥？” 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眼泪大颗地滴进了雪地里，揉碎了一夜月色，揉碎了她的心。 “我志不在朝纲，若非你，我也不会去争这个帝位。如今你不在了，我坐拥这九五至尊之位，又有何意义？” “或许我就不该放你离开，哪怕明知你待在这皇宫不快乐，明知你会怨我怪我恨我，但那都比，”他哽咽了一下，“比你永远离开我，要幸福的多。” “我记得你喜欢梅花，特意命人折了几枝红梅，你起来看一眼可好？这一地鲜红，留给你，几日后也是枯残，而我，是要回京城去了。知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你走了，仿佛将我的心也带走了似的。你能否起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黄土下的你寂寞，而我在这世间，也是孤零零的一个。这满山的桃花可同你共眠，为何我却不能躺在你的身边。” 落雪已彻底将他的长发染白，他却浑然未知，自顾自浸在悲伤的气氛中。 那一晚的最后，是他站在风雪中，护了她一夜。 往后每月他都会跋涉千里来看她，每次来，都会带上她最喜欢吃的糕点。 她从来不知他竟心细如此。 三月初，满山的桃花开得耀眼。她听见他回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待明年这个时节……” 明年、明年又怎样呢？ 她看见随着时间的消逝，他每次来看着一次比一次憔悴苍老，明明他也才只有二十四。 她听闻他是想将京城搬到这荆南来的，可是却敌不过一朝群臣的上谏反对。 她听闻在他的治理之下，越国国力渐盛，百姓皆称赞他为百年难遇的名君。 倘若只是这样，或许她没有重生，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可是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越国却发生了一件极其轰动的事。 元启帝退位，扶其长兄遗孤沈番上位。 至此，光启之治结束。 一个月后，沈黎彻底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她心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因为她不知何时起，她的坟墓旁新砌了一座空坟。 果然，她的预感是对的。 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沈黎来兑现了他的诺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知你定然不喜我与你合葬，因而就在你的旁边，又修了一座坟墓。这下，你总不能再怪我了吧。” “可是你不怨我，我却要怨你。宋知栎，你可知这一年多来，每夜梦醒，我都是满腔懊悔与难过。” “懊悔没有早点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懊悔那日放你离开，难过你已不在，难过我无力挽回。你看帝王果真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有做不到悔不来的事。” “越国的未来我已安排妥当，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日日陪着你，你说可好？” 她看见沈黎坐在她的碑前，饮尽了那一杯毒酒。 不、不要！沈黎，感情这种事她一个人犯傻就好了，你为何也来尝一尝这情爱的苦？ 为何你要如此执着…… 沈黎缓缓躺进那座坟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墓，然后就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血丝从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染红他身上的白衣。他一直记得，她曾夸过他穿白衣最是好看。 上一世，沈黎没有妻儿，没有如她所料的百岁而终，他孤独了一辈子。最后，死在了她逝世的第二年。 ——《知是离人来》（第三人称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