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欧阳倩一个人站在一幢高楼的天台，她站的离边缘很近，马上就要掉下去。天空灰蓝，已经看不见走上来的楼梯。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以降低重心，闭眼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深渊。大声喊着，“晨初，快来救我”。回应她的只有浪涛拍岸的水花声。脚下的高楼正以很快的速度下沉着，天台也变成了怪石嶙峋的小岛，她似乎已经挨着了水。“张晨初——”欧阳倩掉了下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一直向下落去，浓烈的哀伤，笼罩着她。……欧阳倩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她清醒过来。原来是场梦，梦里的场景太过逼真，脸上感觉有泪水滑过。想要伸手抹去，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原来，自己只是意识醒了，身体还没有醒过来，简单的说就是还在梦魇之中。

她急促的呼吸，想要唤醒沉睡的身体，打破这种梦境。慢慢的，手能动了，她真的睁开了眼睛。看看电子手表，凌晨三点三十五分。夜色深沉，一丝冰凉从脸上滑过。欧阳倩用牙齿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自从确认晨初消失后，她就经常做恶梦，总是站在高处，随时有可能跌落，她无能为力，只能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在梦魇中引导自己醒来。心痛的喘不过气。不是没去找过张晨初，她曾经借口生理痛等各种原因在放学前离开学校，偷偷的跑到收发室门口蹲点，等待着张晨初的出现，也曾期期艾艾的去找过张晨初的同学，没人知道张晨初到底去哪了，只说他考完第一次模拟考就走了，虽然考的非常棒，但是因为他的消失，坊间流传着，他是作弊被抓而勒令退学的小道消息。

张爸爸发冰糖葫芦那天，欧阳倩曾经问过张爸爸，晨初哥哥哪里去了。张爸爸脸色灰暗，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她又转过头去问问张妈妈，张妈妈眼睛红红的，却又慈爱的对自己说“倩倩，晨初回老家了，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还是可以来收发室玩的。”是了，他不要自己了。

从小，爸爸妈妈忙于做实验，她刚被外公外婆送回父母身边的时候，放学没地方去，就是被爸妈寄放在收发室的。从那时候起，她就跟在晨初后面玩，直到成为他的女朋友，和他并肩而行……他不要自己了，越想越觉得委屈，欧阳倩留下眼泪，凭什么张晨初就可以这样消失，那自己又为什么要吃张爸爸给的冰糖葫芦。她哭着跑开了，张爸爸就把这唯一剩下的冰糖葫芦插在了窗外。留着泪，回忆着，欧阳倩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欧阳倩把夜间的脆弱压在心底，起床洗漱吃早饭，一气呵成，耳边还放着英语磁带。她隐约知道晨初为什么走，所以不想和苏雅多说话。吃过早饭，她就骑车上学去了。自从张晨初走后，她就不再不行上下学了，宁愿骑自行车绕远道，也不愿意一个人面对承载着两个人美好回忆的街道。

她以为自己也会像身边那些失恋的女生一样，喝酒打架，抽烟骂人。可是，外公的告诫一直萦绕在耳边。人，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心想的事情，就一定能成。被打成右派的外公，即使是关进牛棚，也没有放弃学习，他在捡来的烟盒上，默写下一段段古文，然后再尝试着翻译成英文，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钻研，攒下了上千个小卡片。十年浩劫结束，外公翻译的《文心雕龙》第一巻被中央文献馆收藏。平反之后的外公并没有再在文坛上有所建树，而是专心的研究古文翻译，过得清苦却自得其乐。直到过世的前一天，外公还在看书，学习。自幼长在外公外婆身边的欧阳倩，也没有任何理由自暴自弃。她更加刻苦的学习，保持着年级第一的荣誉，甚至有些独孤求败的味道。

市里举办全市中学生英语竞赛，欧阳倩和其他三位同学一同组队参加。凭借着从小耳濡目染的优势，欧阳倩带领三位队友打进决赛。势均力敌的对手，将比赛推上高潮。最终，最后两支参赛队伍进入PK阶段，即兴演讲，题目是《Yesterday Once More》。为了给选手提供思路，主办方在5分钟的准备时间里播放了卡朋特的经典歌曲，在卡朋特低沉的嗓音里，欧阳倩逐渐迷失，泪水模糊了双眼，完全没法集中精神，演讲前言不搭后语，输掉比赛。

赛后，因为自责，欧阳倩去找英语老师赔礼道歉。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也是刚刚毕业。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英语老师轻轻的拥着欧阳倩，“老师也是过来人，你能听懂这首歌说明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敞开心扉，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交交心。”欧阳倩低着头，咬住唇，没有说一个字。

第二天，她在书桌上收到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道，人生就像一场旅程，你可以因为任何事而停下脚步，终点并不会变。但是，当你真的停下脚步，就再也见不到最初的风景。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秘密影响你前进的脚步，那就把它们写下来，尘封在此刻。总有一天，你会成熟的看待这些曾经，让一切云淡风轻。欧阳倩在笔记本上漫无目的的划着，直到心情平静。

上课铃响之前，她把笔记本锁好，藏在课桌深处。透过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下，依稀可见力透纸背的字迹：我恨你……我爱你。张晨初，为你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