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大可汗终究还是放了这个中原女奴。护卫给她解绑后，隼便箭步.上前将长歌打横抱起。她来了癸水还在这酷日下又跪又站，脸上泛起中了暑热的驼红。隼将她往怀里的阴影处带了带,先行向父汗告辞。

出了库里台大会的营帐，他的养马小厮早已在外恭候多时。隼微微摇头，他知道长歌现在经不得马背上的颠簸。他示意小厮离开，而汗血宝马则跟在他身后喷了几个响鼻。隼准备- -路走回长歌常住的帐子，让弥弥古丽看看她的情况。

“阿...怀中之人闭着的眼徐徐睁开，“先别回营帐，弥弥几天不见我本就担心，我这样回去，她...”语未毕，她倒抽一口凉气，唇边的伤口渗出点点血珠。她强忍胸腔里翻涌的呕吐之意，想要挣脱托着自己的双臂，“我们还未离开王......

怀里的人虚弱的像被射中的归雁，做着徒劳的挣扎。隼不容她有任何动作，只是给她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让她滚烫的脸颊贴.上自己胸前的护甲降温。他不确定自己在比武场上的那番话她听进了多少，只能略带克制地开口:“长歌，我先抱你去前面的小溪清理伤口。”

他抱着她走了约莫十分钟，终于停在一条常年不冻的小溪前。此情此景，连隼的马儿都不愿打搅两人，乖乖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

隼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草地上，继而又把她的头靠稳在自己的左肩。右手从里衣里掏出一块帕子。长歌默默注视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末了瞧见他嘴角擒着笑，他说:“这块帕子是我阿娜绣给我的，”草原儿郎的铮铮铠甲下放着这样一块手帕，那是离心房最近的位置，“我阿娜说了，男儿随身携带的帕子，只能给心爱的女子用。”他给那帕子浸了水，拧干后抬手靠近长歌的嘴角。

然而，最先濡湿帕子的不是被掌掴后流下的血，而是一滴眼泪。

隼慌张得连手都抖了:“长歌，你是不是身子硌着不舒服?还是觉得哪里疼?”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搂着她的劲又大了些许，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近到隼额上的碎发都扫到了长歌的头纱。那滴泪是孤荷残留的露水，亦是归雁的哀伤。

“阿隼，我不值得你这么做。”长歌在他怀里撑起身子，她不再逃避阿诗勒隼的目光，“若换做是从前做永宁郡主的我，现下的苦你我都不比尝，你可以风风光光地将我娶进门，我可以欢欢喜喜地嫁到草原。可如今.....她讲到激动处，眼泪又往下淌，“你是鹰师特勤，是大可汗寄予众望的人，是天狼神庇佑的骄子。我是失去双亲的孤女，是潜逃的罪人，是搠州百姓的耻辱，我连嫁妆都给不了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草原上有许多美....”.

“但她们都不够资格同我并肩，做不了我的军师，更不叫李长歌。”阿诗勒隼打断她，握着她的手。他握过阿娜饱经风霜的手，短暂地握过父汗送到他帐里那些女人柔弱无骨的手，前者的手是他长大后再不曾牵起的，后者则是他指挥鹰师后避之不及的。面前的这双手勾起了隼在中原小镇上抚柳的回忆，柳枝是中原独有的，柔软中透着一股韧劲，就像眼前人，也是世间独有的。

他从没安慰过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他只想逗她笑，让那些泪痕快些干涸:“长歌，你不用担心这些。我还不喜欢你们中原人娶亲那套繁文缛节，若你是个郡主，我还得准备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可你说说，我在这草原上怎么找来这八台花轿?”隼一边说一边给她擦拭嘴角，长歌经此一-遭，知晓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又听了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也忍俊不禁起来。

这次，草丛那端传来慈窭宰翠的响动。阿诗勒.孙霎时紧张起来，不由分说地把长歌护在怀里:“谁在那?”

“长歌!隼特勤!” 那头传来弥弥古丽的声音。特勤抱着小军师从库里台大会出来的时候，我惊住了，还差点松了缰绳。特勤在鹰师，甚至是狼师、雄熊师的形象一向都是严肃的。我一向觉得能躺在特勤臂弯里的只有他的阿娜，可这半路杀出的小军师是怎么回事?

我被特勤遣走后，悻悻地回了帐子。特勤平日里不许我们随便议论和鹰师事务无关的事，可我今天实在忍不住，跑去找亚罗聊天。结果还没到亚罗帐前，便听见鹰师大帐处传来弥弥古丽和穆金的声音。

“穆金，你干什么?”“弥弥，你听我.....

我躲在几人高的柴垛后，听到了库里台大会的全过程，包括小可汗对特勤的为难，大可汗发怒，小军师被罚，以及小军师是中原女子的事实。刚开始特勤把小军师从搠州领回来的时候，我一直瞧不起她，干活干一会就晕倒，养在帐中算半个吃白饭的，特勤却还对她礼待有加，这种种在我们鹰师落了不少口舌。过了些时日，特勤被叫到王庭和小可汗对峙，我们这些会打仗不会计谋的猛士只能干坐着唾弃小可汗卑鄙。那会子是小军师不肯坐以待毙，她出去一趟又回来，--声不吭便救特勤于水火之中，赢得鹰师上下所有人的尊敬。我还同她称过兄道过弟，现在想来真是有些难为情。中原有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看来天下果真是有奇女子的。

特勤最近是愈发奇怪了，从前我只需好生照顾他的马匹，现在竟做起了跑腿的行当。特勤差我去集市上买的尽是些胭脂水粉外加手织萝裙。我在鹰师生活惯了，哪懂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我同穆金说这事儿的时候，他送了我一记暴栗:“特勤让你去买，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特勤让我买的这些物什，都是晚上到点后悄悄送进他的帐子里去的。至于特勤想那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养马总归是有养马的好处。马厩离特勤的帐子不远，方便他出师。有时候送完漂亮衣物，我闪身蹲在马厩草堆_上。帐子里灯火通明，起先只能瞧见特勤一个人坐在狼椅.上的身影，但他显然是在等人，因为他有时会来回踱步。不多时，有个女子的身影会印在米白色的帐面上。我的视力在鹰师是一等一的好，-下就辨认出女子穿的是我白天在集市上入手的裙子。我记得那是一袭红裙，薄薄的布料上缀了好些玛瑙和鸡血石。若是她跳起舞来，定能生出些清脆的响声。只是好几个夜晚过去了，那女子不跳舞，只在帐内走动，忽远忽近，但总不会离特勤太远。草原上的女孩多会跳舞，于是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帐中的神秘女子是个中原人。整个阿诗勒部的中原女子多得数不胜数，可在鹰师，只有小军师一个。

第二天，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穆金，他反问我是如何得知小军师是女儿身的事实。我瞒他不住，便将那天偷听他和弥弥古丽对话--事和盘托出。谁知他笑着骂我是漏风耳:

“你这个家伙，连最重要的一句都没听见吗?隼特勤可是当着大可汗的面说自己中意小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