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列车（1）

木刀刀尖挥出的风刃强劲有力，恶狠狠地削下几节枯枝，卷起一阵尘土。

枝子径直路过榻榻米，茶桌，散发着浓浓红豆味的柜子，以及藏在柜子最内侧毫无破损的白瓷茶杯，觉得这一切都无比的熟悉。于是“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果然在院子里瞧见了记忆里快要生锈的白色身影。

不死川实弥（似有所感般停止了挥剑，目光投来）

清浦枝子……

薄薄的月光笼罩着万物，从树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树下的那张熟悉又模糊的脸庞隐没在树枝桠间，神色晦暗不明。

沉默弥漫，目光相撞。

相对无言。

羽织在风中飘扬，枝子的身影愈发纤细了，似乎很快就将被风折断。

记不清已经多少次了。

沉默，你总是在沉默。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我再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达到吗。

枝子微微垂下双眼，那双黑黑亮亮的瞳孔倒映出夜空中的孤月。

提到孤月，她的脑中再次闪过在清水寺时月光下那道恐怖的黑影，六只猩红狠戾的瞳孔。

她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舌尖刮过干涩的唇。

但是，现在可不是恐惧的时候把？好不容易拥有了没有病痛缠身的日子，就应该加紧斩鬼才对吧？老是像这样是不对的吧？

啊，对了！也不清楚昏迷了多久，炼狱先生他……

清浦枝子（深深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向前跨了几大步）“不死川先生，炼狱先生他……！他去处理列车任务了吗！”

不死川实弥仍然站在不远处，白色的发丝在风中交缠飘摇，眼眸中瞧不出半点除了狠戾以外的情绪。

枝子双肩微微颤抖了起来，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她几乎是迫切地又朝着不死川实弥走近了两步。

清浦枝子“炼狱先生.....他已经出发了吗？仅有他一人吗？！他会死的......实弥！炼狱先生一定会死的……！”

听，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你说，这些枯叶都曾见过最美的月光，它们将会在生命逝去后化为轻风，吟唱嵌入土地中的月光。

其实比谁都更理解不是吗，明明很清楚戴着面具这种事情不是吗，为什么潜意识里还是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差劲所以才会被对方厌恶呢。

明明都是戴着面具的家伙，又为什么会被假象迷惑呢。

分明都能够看破对方的，

会在她干完坏事还扮乖时冷哼一声而不揭破，

会在他被误解被痛恨时尽自己最大解数去澄清去反击，

可是为什么，最后都陷入了假象呢。

“不久前，餸鸦飞过。”

哒，哒哒，哒哒哒。

她已经顾不上对方带着呆滞的表情了，即使对方是思念之海彼端的人。

话音还未飘散在风中。脚尖在上一瞬踏上坚硬石板，下一瞬便已经挪到十步之外了。

耳边，风声呼啸，耳膜钻心的痛感不断扩散。空气争抢着进入肺部，异常冰凉。枝子的双眼被狂风强逼着眯起，内心早已被恐惧裹挟。

枝子害怕再看见那样的场面，曾经相伴着度过艰难时光的朋友，不久前还如同长兄般教导鼓励自己的人，变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脑袋里只剩下吃人的怪物，变成粘稠血液聚成的河流里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她不敢去深想，仅仅是想一想，她就会全身发抖，血液倒流。

她也不敢停下脚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只有不停前进，才能够抓住伙伴们的影子。

可是啊，枝子一直都是一个懦弱又无能的女孩，从未拥有任何有助于猎鬼的天赋。

数年之前，还未开始学习呼吸法时，甘露寺蜜璃曾被主公大人安排担任教导枝子的导师这一角色。

四四方方的院子和四四方方的天空，是枝子对那时最深刻的记忆。

当时的身体难以支撑枝子学习任何呼吸法，于是在那些日子里，枝子的每日行动无非也就是挥剑一类的训练。

一遍遍重复着无聊的动作，时常压迫着枝子的神经，压抑着她喜爱自由的天性。

一成不变的日子，千篇一律的教诲，在单调无聊的生活里，枝子总是在求助：

清浦枝子（趴在低矮的墙头，朝着墙外的紫藤花架挥手，语气生涩僵硬）“上午好，花先生，我是否有幸得知您的名字吗？”

亦或是，

清浦枝子（半跪在高耸的银杏树前，轻抚树下在风中摇曳的某种不知名植物）“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哪一日我逃离了这里，您会帮助我阻拦那群家伙吗？”

再或者，在本该训练的时间，悄悄溜出院子观察某个白色刺猬头，然后被对方提着后颈扔回院子。

清浦枝子“……？”（发觉自己双脚腾空后不断扑腾反抗，却不言语）

不死川实弥“听着，小鬼，”（拎着枝子的后领，将她扔向院子里的空地，任由她在地上翻滚磕绊，语气颇为凶狠）“别让老子再发现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某个蠢货或者老子身后，不然，老子就把你砍死扔到山上。”

矮小瘦弱的枝子在墙角蜷起身子，只觉得浑身疼痛，红着眼眶瞪他，一句话也不说，在心里暗暗吐槽。

这群家伙都是口是心非，她可是被他们的主公亲自寻回的人，一定是因为有恩于他们的主公，倘若她受伤，恐怕等不到被扔到山上，这家伙就会被处死了吧？

更何况，观察了这群自称“猎鬼人”的家伙们那么久，她在心底也已经给这些性格各异的笨蛋们做了评估，这个白色的刺猬脑袋根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实际上经常需要同伴帮助的十足笨蛋吧！

还想杀了自己……虽然说这种笨蛋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怎么说杀了自己以后他也必定需要偿命的吧！！

不死川实弥却是另一种心情。

他向来懒得斟酌措辞，无论想要表达什么，都会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所以其他人给他的评价一般都是：凶狠粗暴，如同镇子上的屠户一般的男人。

不过近日，他的耳边总是几位伙伴的劝阻，曾经不甚在意的闲言碎语也都颇有些扰乱思绪：

粂野匡近（面色古怪地挠了挠脑袋）“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但是表达出来的意思怎么听都完全不同呀……更何况普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家伙什么态度’什么的？”

粂野匡近（轻轻叹气）“而且婆婆刚帮助了我们呀......实弥这种态度是不对的。呐，至少感谢的话语需要温和些吧？”

以及和两日前在出任务后和胡蝶姐妹相遇，那两个丫头也说了类似的话。

胡蝶忍（单手叉腰，挑起眉毛，诧异）“哈？不死川先生在些说什么啊？主公大人是因为患病才会……你这家伙，态度至少给我放尊重些啊？”

胡蝶香奈惠（十指交叉在胸前，无奈的眯起眼微笑）“阿啦阿啦，实弥先生可真是坦率的可爱呢……居然直截了当地在街上批评对方……”

胡蝶香奈惠“嗯？没错吗……也确实没错呢，但是公开对他施暴反而会徒增麻烦吧……诶？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微微弯起眼睛，扶额微笑）“好吧，看来实弥先生还是需要稍微克制一些的说。”

……总之他们表达的意思都是他的说话方式需要改变了吧？

不死川实弥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他也同样瞪着幼小的枝子，乘机打量着那孩子——脸上有残留的泪痕，半张脸都粘满了泥污，“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确实像是被自己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莫名地回想起幼年时期的弟弟——玄弥，他也时常蜷缩着身子，躲在墙面背后往自己，注意到自己在忙碌便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帮忙，即使玄弥年龄尚小，脑袋还没到实弥的腰间，也坚持踮起脚帮忙。

玄弥被批评时，也喜欢这样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眼眶噙着泪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实弥心软，放平语气，他才会像平常一样乖巧的跑到实弥身前，扯着实弥衣角道歉。

不管是谁都做不到无情拒绝这样可爱的玄弥吧？无！论！是！谁！

……包括兄长实弥啦。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就像是破碎的默片在记忆洪流中被冲散，现回想起来也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橙光色光晕。

模糊成光晕的面容，愈想要凑近，愈觉得遥远，巨大的孤独与悲伤快要化为看不见实体的怪物将人吞噬，最终只剩下凝滞住的画面。

“嘿！你还好吗？”似乎想要回到过去对曾经的自己这样说，但都卡在喉咙深处，然后勉强发出一声呜咽。

实弥莫名的想笑，居然羡慕起了以前的自己。

不过是被大脑自动美化过的记忆罢了。

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分明就是嗜酒如命的赌徒父亲，温柔却总是不懂得心疼自己的母亲，懂事的弟弟妹妹和永无止尽的艰难日子。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混蛋父亲死掉了，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盼头的……！！

可是，母亲怎么会变成恶鬼呢？

弟弟妹妹都死掉了，甚至在被变成鬼的母亲撕咬啃噬。

是最最最重要的母亲，最最最爱的母亲。

自己怎么会亲手杀死了她呢？

啊，想起来了，是因为玄弥在身旁啊，是因为要保护最后的亲人啊。

所以就算是被玄弥误会，憎恨，也算都没有关系了。

无所谓的，全都无所谓，已经一点都不在乎了，真的根本不会在乎这种事情了。

再后来，无数次的被曲解被误会被莫名其妙的憎恨也不会开口解释了。

这样就足够了，只要玄弥活下来就足够了。

早就什么也不会在乎了。

所以才会直言不讳，直率地行动，也懒得与任何人交流合作。

……但是进入鬼杀队以后，好像就出现了诸多不同了。

至于有哪些不同，就等到下次再想吧，恐怕实弥再这样深想下去，年幼的枝子就真的要被吓哭了。

还是要做出些改变的说，因为身旁有了伙伴呐。

不死川实弥踌躇着，脑中浮现出某个笨蛋前辈哄孩子时的态度和表情，面容瞬间变得古怪。

他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大自在地蹲在枝子面前。

清浦枝子（迷茫地眨眨眼）“……？”

不死川实弥（皱起眉毛，面容上狰狞的新鲜疤痕也顿时恐怖起来）“喂喂，臭小鬼……”

本来试图安慰枝子实弥突然怔住，完全做不到和匡近一样哄孩子啊……

回忆中的匡近——

粂野匡近“铛铛铛铛！是糖块哦！刚才的怪物已经被消灭掉啦，放心吧，不用害怕了！”（←脸上挂着被实弥评价很“恶心”很“虚伪”的微笑）

粂野匡近“啊啦啊啦，当然还有啦……不过这次只带了两块，所以下次再见的时候给你吧？以后可不能这么爱哭啦，要快快长成男子汉啊。”（摸摸孩子的头←也是被实弥嫌弃的动作）

实弥咽下嘲讽枝子的话语，勉强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不死川实弥（←露出一个在枝子眼里非常阴森恐怖的微笑，可能带着胁迫的意味，如果再哭下去就真的会被抛尸荒野！！）“好吧，小鬼，我承认我的态度可能有些不对……”

清浦枝子“呜……”（眼眶慢慢变红，已经抑制不住恐惧）“呜哇……！”

…………………………

不死川实弥（额角已经布满黑线）……

什么玩意！根本没机会模仿笨蛋前辈的方法好吗？？

以前弟弟妹妹们也完全不会这么娇气的吧......

.......好像也不对，以前弟弟妹妹根本就不会被哥哥扔出几米远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死川实弥得了教训，即使无比厌恶这个行为举止奇怪的孩子，也不再驱赶她了。

……

枝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深海里的鱼，稍稍潜入更深处的海底，发觉了一些曾经未知的领域——或许，是曾经探险过的领域，不过是未曾记住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这些。

接着，飘远思绪便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扯回来，狠狠甩在地上，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一瞬间崩断。

枝子听见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远远望见异形的恶鬼和一抹红色身影在列车顶端战斗，列车的窗口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却听不见人声。

……是因为全都被恶鬼分食了吗？

清浦枝子“不，怎么可能，”（喃喃自语，指尖微颤）“再怎么强大的鬼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掉整整一列车人类的……”

清浦枝子（猛然想起数日前得知的信息，瞳孔颤抖起来）“等等……！难道上弦已经到了吗...？凛只告诉过我会有下弦之六和上弦三出现在这次任务里.....”

清浦枝子“怎么会这么快！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