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维玉及瑶（一）

我叫瑶瑶，“何以舟之，维玉及瑶”的瑶。

瑶有美玉之意，常被用来形容美好的事物。妈妈说我是她和爸爸的珍宝，远比美玉更贵重的珍宝。

我从小虚弱，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就会昏迷不醒，好几次连呼吸都快没了，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见过我的人都会叹息一句多好的孩子，可惜身体太差没福气。

因为我的病，爸爸妈妈没少担心，所以我尽量不外出玩耍，虽然生病次数少了，但朋友也渐渐地没有了。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为什么比同龄孩子虚弱得多：因为我妈妈是巫族，而爸爸是人类。

我是他们突破世俗枷锁的产物，代价就是天生体弱，寿命极短。

这是我有一次晚上睡不着起来散心、路过爸爸妈妈的房间时听到的。

原来，我算是“异类”啊……

我不怨恨爸爸妈妈，他们给了我生命，才让我有机会感知世界的美丽。我只是觉得命运不公，我和爸爸妈妈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随着我的长大，妈妈开始教我使用体内的“巫灵”。

巫族人一般只有在成年后才能熟练运用巫灵，过早使用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我却不一样，可能因为我只是“半巫”，从小使用巫灵非但没有让我身体受损，反而增强了体质。

虽说比正常人类弱一些，但至少不会随时随刻有生命危险。

爸爸妈妈终于放心，我也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生活总会在给你希望之后，又把你推入深渊。

爸爸有段时间很少回家，哪怕偶尔回来又很快急匆匆地离开，每次我想跟他说说话，想让他抱抱我都没有机会。

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少了，更多的是愁绪。

这是为什么呢？爸爸妈妈感情一向很好，我从没见过他们有争执，那爸爸怎么不回家？

有一次黑鸢叔叔来找妈妈——我见过这位叔叔，他的本体是一只鸢鸟，他和妈妈一样都来自巫族。

我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黑鸢叔叔好像对爸爸很不满，说什么当初就不该让妈妈跟爸爸走。

我有点害怕，我知道黑鸢叔叔讨厌爸爸讨厌人类，因为人类的发展，巫族的领地越来越小，直至缩小在灵巫之森里。

外公外婆去世后，失去庇护的巫族离开家园，有的没多久就消失于世间，有的选择融入人类。

只剩下妈妈还有黑鸢叔叔留在这里，守护巫族最后的净土。

“大小姐能为一个人类离开巫族，为什么就不能接受……”

“够了！”

我从来没见妈妈如此生气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黑鸢叔叔离开后，妈妈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看见妈妈眼角滑落的泪水，有如千钧地砸在我的心头。

妈妈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妈妈流泪。

“瑶瑶，来。”

妈妈发现躲在后面的我，若无其事地擦干眼泪，冲我招手。

我扑进妈妈怀里，妈妈温柔地为我顺着头发。

“妈妈，出什么事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妈妈笑着否定：“没有，妈妈刚才只是有点激动……”

“可是妈妈，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回来？我想爸爸。”

我明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妈妈伤心，但我实在太想爸爸了，有时候入梦回忆往事，爸爸扶着我学步，待我站稳后笑吟吟地看向妈妈，妈妈同样回以微笑，而我摇摇晃晃地跌入他们的怀抱……

梦醒时，美好的画面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散开，我怎样都抓不住、留不下。

妈妈没有回答我，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瑶瑶，不要怪你爸爸，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妈妈，我不怪爸爸，我只想让爸爸回家，回家多陪陪我们……”

我在妈妈怀里低声呢喃，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仿佛听见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对不起？是妈妈在说对不起吗？她在跟谁说对不起？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不懂。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晓，原来那天妈妈的“对不起”，是对我说的……

爸爸终于回来了，妈妈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无限的悲伤和不舍。

我喊着“爸爸”跑过去，爸爸明明蹲下向我张开了怀抱，却在即将接住我的那一刻站起身。

我扑了个空，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接住我，他不想我吗？是我做错了什么让爸爸讨厌吗？

“爸爸……”

我去拉他的手，他从前最喜欢我拉着他的手撒娇，哪怕我犯错被妈妈责罚，只要我拉住爸爸的手晃几下，他就会让我躲在他身后，他来应对如同“河东狮”的妈妈。

可是这次他躲开了我的手。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我这才察觉气氛的不对劲，爸爸忽然对我冷漠，而妈妈在一旁默默垂泪。

“爸爸，妈妈……”

我茫然不知所措，爸爸重新俯下身，直直地看着我。

我害怕这样的注视，下意识朝后退，却被爸爸拉住：“瑶瑶，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需要接受特殊的训练，然后去一个地方完成任务。”

特训？任务？

爸爸看着我的眼神没了往日的疼爱呵护，我甚至觉得他不是在看我这个女儿，而是看一个陌生人、一个要完成他所交代任务的陌生人。

我哭喊抗拒，不想接受什么任务，更不想训练，可平日里对我万分珍视的父母却不为所动。

得不到回应的我开始怀疑爸爸，这十几年他对我的疼爱都是有目的的么？都是为了今天让我去完成什么任务么？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强忍的克制，他们不是不爱我，但这次他们不打算顺着我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爸爸妈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愈发慌乱起来，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父母。

我不得不接受爸爸安排的训练，每天在一个电子舱室内学习操控技能，记住属于异世的知识。

这次的任务地点在另一个时空，一个以机械生命为主的时空。

从前我只在书本上看过关于异次时空的概念，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身经历了。

或许我有一点期待不同于人类世界的地方长什么样，但终究是恐惧占了上风：孤身一人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对抗从未见过的敌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儿，怎么可能做到？

我和爸爸说过我的顾虑，可他只是说这是我的使命。

使命？什么使命？强加给我的使命我才不想要！世界上有那么多和爸爸妈妈一样优秀的人，凭什么不让他们去完成这份使命？

闹也闹过求也求过，爸爸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妈妈也没有干预。

难道我只能接受么？

我无数次在黑夜里哭泣，怨怪命运的不公，我不想离开家，更不想孤独一人去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维玉及瑶，美玉珍宝……

我真的是他们的美玉珍宝，而不是一颗随时可以为任务牺牲的棋子？

爸爸希望我理解他的苦衷，这个任务太重要了，关系世界的秩序平衡，如果不是没有选择，他也不想让我去。

我理解爸爸的苦衷，却无法跨越心理这道坎。

无论我情不情愿，离别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