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叶小倩清了清喉咙，轻轻舒了口气，心里甚至想：这个人也没传言中那么坏呀，似乎，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她的戒备心渐渐放松。

看来他今晚心情没那么坏，不如……

说：“赵哥，你都答应给我爸治病的钱了，可不可以再帮一个忙？”

众人刚刚觉得赵彪这次是大发慈悲，慷慨解囊，万没想到对方还得寸进尺。那些望着小倩的眼睛，简直像看着怪物。

不少女人撇嘴冷笑：她以为她是谁啊？不就是个农民工的女儿，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赵彪脸色也沉下来说：“叶小倩同学，请你不要不知足。在我这，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你还没听我说，如果听我说完，可能想法就不一样了。”

“别说。你现在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叶小倩一双手在面前互相搅着，低着头。

真是不自量力，搞笑！一些女人互相望望，嗑着瓜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架式。

叶小倩嘴着嘴唇默想了差不多一分钟，忽然抬起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咬了咬牙，说：“赵哥，如果你能答应这件事，我爸的医药费，你可以不用给了。”

众人一愣，手都不由得停住：什么事，竟比治她老爸的身体还重要？

赵彪闻言也有些意外，眯着眼睛又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你跟我谈条件？”

“这件事，只要你说句话，可以不用花一分钱……”

大家听说还有这种事，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赵彪嘴角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有这种事？说来听听。”

“罗小伟！”叶小倩小心地说出这个名字。

赵彪脸色瞬间变了，暴怒，一把抓住面前的茅台酒瓶，狠狠地砸了下去，啪嚓一声爆炸声响，瓶身在叶小倩面前的大理地板砖上爆炸裂开，四处激溅，吓得一众女人和叶小倩齐声尖叫。

男人们互望一眼，会心地笑了：这才是赵彪赵总该有的样子，要不然，今天还以为是个替身，怎么就那么别扭？

赵彪骂道：“你他妈的，原来搞了半天，你是来替那个小偷说情的？”

叶小倩被刚才那一砸几乎吓得魂都没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却又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旁边已经有一个稍显年轻的什么总，忙着重新开了一瓶茅台，给赵彪倒酒，劝道：“赵哥，喝酒喝酒，消消气。为一个小偷生气，不值得。”

赵彪将那倒酒的人一把搡开，厉声道：“你少在这儿和稀泥！”

那人给赵彪一推，顿时立足不稳倒在一个女人身上，压得那女半真半假的尖叫：“哎哟，好坏，你那儿顶到我了，好疼好疼！”

众人都觉好笑。

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那人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心里窝着火正没处撒，甩手就给了女人一巴掌，骂声：“贱人，少大惊小怪的，没你好果子吃！”女人左颊登时红肿，吓得脸色惨白，委屈得直想哭：他妈的狗男人，姑奶奶我招谁惹谁了？

赵彪对两人正眼也不瞧，盯着叶小倩冷冷说道：“小妹妹，跟你说句实话，我并不是在乎那五千块钱，这点钱，还不够我在这儿消费一晚上。如果他只偷一次，我也不跟他计较了，我气不过的是：他再三再四的到我家偷盗。他妈的，真当我赵彪不存在呀？传出去，我这张脸还怎么出来混？如果抓他那天不是他爸妈跪到地上求情，我他妈的早砍了他一双手抓子……”

叶小倩听到这儿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他之所以偷钱，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你疯了？我和他认都不认识，因为我？”

“就是因为你！是的，小伟是偷了你家的钱，可是那些钱，他并没有自己拿去花，而是一分不少的寄给了我，而我拿到这些钱，是用来给我爸爸治病了……”说到这儿，小倩眼睛里忽然泪水奔涌，她哽咽着接着又说，“我爸爸之所以现在还卧床不起，就是因为没钱治了，才不得不提前出了院，落下个终身不癒的病根。我在读书，爸爸一病，彻底断了经济来源，我几次辍学不去上学，我爸爸死活不让，说是我不上学，他就绝食……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过了多少有上吨没下吨的日子！如果不是小伟经常结济帮助，我早都死好几回了……小伟想帮我，可他家也没多的钱米，所以他才……他也知道我不会接受他那么大一笔钱，所以，把从你家偷来的钱，就一次又一次的装在信封里寄给我，写明是好心人资助……我，我一直以为，是哪个有钱的好心人在帮我，没想到，没想到是他……”

叶小倩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苍白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能坐到这里的男人，平时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虽然不至于个个都杀过人，可打架斗殴这种事是司空见惯，都有染指，但这时，不知怎么的，听了叶小倩的故事，个个都默不作声了，就连刚才气焰十足的赵彪，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些女人们，常在风月场中混，见惯了虚情假意，听到叶小倩说出来的故事，就像听到远古的传说：一个男孩，为了女孩，偷钱，坐牢；女孩，为了男孩，直身深入虎狼之所……

天哪，这不是那久违的爱情故事吗？

赵彪默默地点上一根烟，低头抽起来。

叶小倩站在那里伤心了几分钟，擦了擦脸上的的泪，冷峻的目光扫了扫包间里所有人。众人见她眼神望过来，都或抽烟或喝酒，或低头或偏避开了。

叶小倩心想：你们算什么狗屁总，在比你更有钱更有势的人面前，还不是跟狗一样？冷然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讥笑说：“你们这些人，平常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今天就不能站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吗？”

叶小倩的质问，无疑，就是给这些人当面一耳光。男人们脸色都阴下来，无名火已被叶小倩点燃。

然而，他们都识趣地选择不吭声。

谁敢站出来？不想活了？

何况他们不清楚这个叶小倩与赵彪的关系，万一说错话了，矛头岂不是往自己身上引了？刚才那什么总倒酒就是教训。

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叶小倩也不指望这些人有什么回应，自顾自说：“我爸爸已经那样了，钱不钱，反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可罗小伟不一样，他才十八岁，他还那么年轻，还有半学期就高考了，我不想他因为我给耽搁了，影响他一生的前途。这样，我的良心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你喜欢他？”

赵彪忽然不愠不火地问，头也没抬，慢慢给自己倒酒。

叶小倩本来雪白的脸顿时胀红，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喜不喜欢？我还在读书，不能谈恋爱！”

其实，在场的女人都看出小倩很在乎那个罗小伟，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当局者迷。赵彪嘴角浮起一个坏笑：“如果你真想救罗小伟，那么，请乖乖的坐到我这边来。”

“为……为什么？”小倩紧张道。

“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诚意，到底有多深！”

叶小倩咬着嘴唇，眼睛里满是愤怒，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可心里却在阵阵打鼓：“他……他想干什么？”

赵彪说：“还是先前说的那句话：坐我身边来，没人敢欺负你！”

“在这里我不怕别人，就怕你！”

“好！诚实，我喜欢！”

操！叶小倩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你也配说“喜欢”这两个字？

看到赵彪一脸阴笑，叶小倩心里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厌恶。

可是，这人铁了心要她坐过去，干什么？在这种地方，企图不是很明显吗？

可怎么办？冥冥中，并没有天兵神将来主持正义。

叶小倩心里尽管万般不愿意，可为了救小伟，她豁出去了。小伟为了她，连坐牢都不怕，她难道不能为小伟做点什么吗？左右顶多是个死，过去坐一坐有什么不可以？

她银牙咬了咬，仰着头，绕过地上的碎玻璃渣，移步过去，一屁股在赵彪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刚坐下，就闻到赵彪身上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小倩胃里好一阵翻腾，差点没熏得呕吐。

赵彪脸露微笑，朝着靠近门侧的一个妖艳女人说：“你叫服务员进来，把地上打扫干净。”

“是，赵总！”那女人不敢怠慢，立即起身，扭着屁股踩着猫步拉开门出去了。

赵彪倒是规规矩矩，并没对叶小倩动手动脚。他从旁拿了个玻璃杯，缓缓的倒了一杯茅台，足足有二两，望着小倩的眼睛，说：“先把这杯干了，我们再谈正事。”

小倩心里异常紧张，又不愿表现得过于害怕，强作镇定说道：“我……我不会喝酒。”

“是吗？那正好，没喝过酒更能看出你的决心。来，喝、喝，酒有的是，不用跟我客气。”

谁跟你客气？我们很熟吗？

叶小倩正搜肠刮肚的找托词，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妖艳女人施施然领着女服务员进来了。服务员拿着扫帚径直走到茶几前，手脚麻利的收拾，在用抹布擦试溅到茶几上的碎屑时，小倩不经意间抬眼瞧了女服务员一眼，立时身心都是一震。

黄莹莹！

黄莹莹竟然还没走？

她打扮成服务员两次出现在她面前，那就是说，他们今晚有任务！

想明白这点叶小倩有些兴奋，仿佛自己也在参与其间，紧张而又刺激。她故意挪动了一下双腿，想引起她注意，然后再用眼锋与她打个招呼。可黄莹莹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只好默默望着她把茶几上一撮碎玻璃渣扫入垃圾桶里。

黄莹莹显然是刻意的，虽然她戴着口罩，回避与她对视，可叶小倩相信，她进来一定是传递某种信息，只是她暂时读不懂罢了。

黄莹莹做事麻利而有条不紊，显得极为熟练老到，这充分说明她之前像眼下的这种刺探卧底肯定没少做。

没有人会想到她是派出所的卧底。在临走时，黄莹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自她面上一扫而过，并不停留。她目光是那样的淡定从容，如果叶小倩不是本来就认识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是个人民警察。

只到黄莹莹走出包间的一瞬间，叶小倩才突然明白，黄莹莹要找的并不是自己，甚至也可能不是赵彪，是这中间的某一个人。黄莹莹进包间里，就是来找确认她要找的人，从而锁定目标，为行动做准备。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叶小倩与她认识也就是那个晚上，那天晚上，黄莹莹给了她一些钱，回到家一清点，竟有两百多块，差不多是普通人的大半月工资。这可是不小的人情。除此外，两人之间也没有交集，可从那天之后，不知不觉的，叶小倩心中把她当成了最可亲近和最信任的人。她身上的贴身衣兜里，还收藏着那个男警察龙凯和黄莹莹的通迅地址、包括移动电话号码。

叶小倩心里忐忑而兴奋，隐隐觉得今晚她们的行动很关键，不知道会不会是针对赵彪他们来的。不过，她觉得在南水镇，许多事情即便不是赵彪亲自所为，牵扯起来，跟他都有撇不清的关系。

黄莹莹此来，更像是小说里的那些绿林盗贼一样，在行动前，先踩一下盘子，确定有些什么人，吃不吃得下……

……………………

“喂，小妹妹，这么不给面子？”

赵彪的语音突地响起，如冰锥般刺了她一下，使她游离的神思猛一激灵，登时回过神来。

叶小倩没说话，端起酒杯。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直冲鼻腔，胃里又翻腾起来。不过这算不得什么，黄莹莹出现，已经无形中给了她亢奋而又镇定的勇气。

她站起身，眼角微微扫了一眼众人，嘴角浮起一个不屑的冷笑，然后，她眉头微皱，望着酒杯中清洌的酒，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就咕咚咕咚猛喝起来。

这一气势，可把旁边的人都惊到了。这可是64度的高度茅台，他们这些人也不轻易这样喝，看来，这小丫头是个酒国高手啊，还说什么不会喝……

酒入喉咙，犹如一条火龙，迅速从喉间窜至胸膛，再窜进内脏、迅速融入四肢百骸。叶小倩的手足、还有大脑在不到二分钟时间内，便感觉到麻痹和晕眩；更仿佛，那顶在脖子上的脑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终于喝完最后一滴酒，她把酒杯倒拿着给赵彪看时，只见他的头在不停的晃动，一个晃成两人，其他人也在不停的晃动。个个油光浮动的脸上，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瞧……我……喝完了！”

叶小倩说话时不仅觉得舌头大了一倍，而且身体也不能控制地左摇右晃起来。

正应了那四个小字：酒醉心明。

她心里十分清楚，她醉酒了，快撑不住了。

现在众人看清了，小倩的确不会喝酒，显然已经醉了。

嘭地一声，叶小倩把酒杯重重吨到茶几上，并借此两手撑住茶几玻璃板，免得会摔倒；然后，才歪头盯着赵彪缓缓说：“我喝……喝完了，该谈……小伟的事了吧？”

赵彪的脸在房中霓虹灯的晃动下，显得是那样的阴晴不定，他眼神定定的看着她，又是那样的不怀好意、那样的下流……

“酒量不错，再来一杯吧。”

赵彪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的说着，根本不回答叶小倩的问题，吩咐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女人：“给她倒酒。”

那个女人本来很乐以看见叶小倩出臭：她妈的小姑娘不自量力，抢她的风头，今天若能完整无缺的从赵彪手底下走出这儿，算她看走眼了！赵彪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这种时候，同为女人，有那么一刹那她想起自己初入行的时侯，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赵总，她好像醉了！”

“醉了么？”

赵彪淡淡的问道，嘴角似乎有笑意，可他的眼神却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的笑意。

女人心头一惊，不再多言，拿过茅台酒，又往小倩放在茶几上的酒杯中注满。倒酒的时候她手都有些不稳，暗暗骂自己：“我怎么那么多嘴？”混了这么多年，她深谙场面上混的男人，都不喜欢多嘴多舌自以为是的女人。她今天是怎么了，接连出错？

“你……你说话不算数！”小倩大着舌头指着赵彪，“亏你……还是南水镇头……头号人物，怎么这样？”

“这就是赵哥我给你的一个教训！”

“什……什么教训？”

“这个教训就是：陌生人的话不可以轻易相信！”

操！叶小倩心里恶狠狠地骂：虚伪！流氓！在这种地方，别人还有得选择吗？口里却格格娇笑起来、装痴扮傻道：“好啊，赵哥哥，你欺负我，我明天就去告诉赵……赵伯伯。他……他可说了，谁敢欺负我就……就告给他，他会给我做主……”

呢妈，赵哥哥都叫上了？

众人会心微笑，幸而刚才没有冲动胡乱说话，人家这关系……

赵彪也是眉头微皱，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微微一笑说：“赵哥可不是欺负你，是教你今后不再上当。好啦，你把这杯酒喝了，我们再谈小伟的事。”

“好吧！谁……谁叫我有求于你呢。为了小伟，再……再相信你一次！”

摇摇晃晃的端起酒杯。

酒味中人欲吐。小倩抿下一口气，咕咕喝起来；喝了两口，忽然酒气翻涌上来，直冲口中，噗的一声，冲口喷洒出来，星星点点，飞溅到对面的一个女人身上，吓得她“啊”的一声尖叫，慌忙避让，依然不能幸免，裙摆上落了一大片，只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

赵彪随手丢给她三四张“老人头”，说：“自个回去洗干净！”

四百！我的天，是她们两天的收入。女人立即化怒为喜，眼锋瞥见其他姐们眼中都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神色，忙把钱往胸罩里面塞进去，媚笑道：“谢谢赵总！”

赵彪却早已不再瞧他，自顾自弹着夹着纸烟的烟灰。

“对……对……”叶小倩却在望着她，想表达歉意。只是话没说完，手中酒杯随之从她手中滑落，落在自己脚边，啪，一声脆响，又跌得稀碎。

赵彪脸色一沉：“你这……”

刚说两个字，叶小倩身子一歪，已倒在沙发上。

赵彪凑近一瞧，只见她双颊殷红如火，眼睛似闭未闭，一副似睡非睡的小模样儿。赵彪足足瞧了半分多钟，嘴角才漾起一丝浅笑。

小姑娘真不会喝酒，这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