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曲泠泠，意长长，笙歌不止，长夜未央。

——序言

上京有一烟柳圣地，名为蝶去莺飞楼，是些吟得几句诗便自比大家的穷酸书生引了“蝶去莺飞无处问，隔水高楼，望断双鱼信。”得的此名。当今皇帝昏庸无道，贪图享乐，也时常光顾，才引得众人纷纷效仿。

此处地界倒是占的好，背靠清源古楼，不足为奇，只是面对一水，名为疏桐江，江上修了架惜鹊桥，夜时常有情人坐小舟穿桥洞而过，据说如此，可得夫妻恩爱，姻缘顺遂。

蝶去莺飞本是惜花之词，怎能用在此处？

你瞧，众人皆道楼里唯一的清倌，尹新蕊，乃狐妖转世，具吹箫引凤之姿，班姬续史之才，令全城妇人好不记恨，皆啐一声红颜祸水，倒是正主本人，听得此言，一笑而过。

不论如何，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或是寻觅知音的书生们皆是心甘情愿一掷千金听她弹上一曲，亦或是手谈几局，只为博美人一笑。这下可就明了，惜的，就是这朵娇花了。

每月十五，便是楼里定下放花灯的日子，美其名曰——摘星会。

今日凑巧，正是十五，虽是夏季，免不了有些闷热。边关正在被外族一波又一波地侵入，却也阻止不了男男女女上赶着趟，生怕没了好位置的享乐心态。

蝶去莺飞楼的花船在天刚擦黑时便下了水，此刻正在江中央，照得两岸灯火通明，时不时能在下游听见伴随着淡淡脂粉香气的奏乐声。

花船上第二层一屋内，装潢雅致，椅子上都垫了软垫，屏风后还摆着张贵妃榻，香炉内焚着不知名的香料，闻着倒也清心静气，可见屋主是个会享受的。

榻上女子阖着眼，鬓云乱洒，身姿曼妙，看上去睡得沉。一旁执扇的侍女也低垂着眼，不敢直视女子，手上动作虽轻，风力却不减，可见训练有素。

门外有了脚步，榻上女子睁开了眼，却不见迷离，仿佛刚才小睡的不是她一般。

不久门便被敲响，一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新蕊姑娘，该起了，大伙还等着您开场呢。”

不错，榻上女子名唤新蕊，正是那个头牌。

“就来。”新蕊打了个哈欠，状态恣意慵懒，很是放松，她如此回复。

“老样子。”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照出的娇美面庞，对着侍女吩咐。

“是。”侍女乖乖上前，干净利落地动手，不一会，一个簪着钗环的堕马髻便梳成了，只是到了穿衣时，侍女犯了难。

“姑娘，这衣服，怕是素了些。”平日里，新蕊都偏爱些素色，最多也就是多些花纹配饰罢了，只是今晚灯会，怕是不能了。

正在给自己上胭脂的新蕊撇了一眼侍女，道：“你伺候多久了？”

“回姑娘，来了有五日了。”侍女有些瑟缩，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也是，怪不得是个新面孔，倒是我的错，没注意身边换了人。”

新蕊很是诚实，她一直不大在意身边换没换人，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人。

“那便择件苏绣海棠红的吧，喜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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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衣服，新蕊看了看裙摆上绣得活灵活现的海棠和飞莺，略微颔首，看上去很是满意。她扶正头上略歪的步摇，袅袅娜娜地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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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蕊出身不好，虽被爹娘嫌弃是个丫头，三岁赶出家门乞讨，好心人给予的钱财必定是捂不热的，倒是家里的小弟，靠着新蕊乞讨吃的白胖许多，当然，这个白胖只是相对而言。

她九岁便被卖进了当时刚刚起步的蝶去莺飞楼，从侍女做起，却依然存着自己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也是她争气，这才成了楼里唯一的清倌。

她不爱弹些凄凄切切缠缠绵绵的小调子，便自创了种很有些柔中带刚的风格，其实，她想过，若是自己是个男儿，必定会上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来保家卫国的吧。

说起来，她其实更喜欢舞蹈，可当初却以一曲琵琶名动上京，好像是默认的，每月的摘星会都成了她展示琵琶技艺的场合。

总之，楼主最后都会收银票收到手软罢了。她从无名侍女到如今这个位置，不知拉下了多少人，哪里不知道自己只是个赚钱的工具。

只是现在不能想这些，她如今所得到的一切，早已与这楼密不可分，表演的好才是正道，她这个位置，可是个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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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台下响起了掌声。新蕊只是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轻轻福了福身，便下台去了。

她去船头透了透气，脑中又轻松不少。可回房的路上，只见那些“姐妹”眼中带着幸灾乐祸，飞双便知道自己身上有事发生，略略有些忐忑，加快了脚步。

回到房中，便看见那楼主翘着脚坐在椅上，看着茶盏里起起伏伏的茶叶，好像已经等了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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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姓詹，不知名字，熟客便叫她詹二娘，风韵犹存，只是过于贪财，油滑市侩，平日里最爱数钱，只有她坑别人钱的时候，没有别人从她那拿钱的道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楼主有何贵干？”新蕊自顾自地坐下，问出了所想。

詹二娘眯起眼睛笑了笑，拿出了三十锭金元宝。“这些给你，咱们的贵客，章小侯爷，拿这些，买你春宵一度。”

章小侯爷是何人？他名叫章维，父亲是诚阳候，也就是当今国舅，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身，换女人如同换衣服。

新蕊早知道不是好事，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了眼金灿灿的元宝，道：“您收的，怕不止这些吧？”

“聪明。”詹二娘自得其乐，“不过那又怎样，你得表演几辈子才能有那个数啊？要我说，你把小侯爷伺候好了，万一哪天赎你出去，你就是当个妾，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答应了，就当是你报答我的收留之恩了。”说着，詹二娘又变了脸，可怜兮兮地挤出几滴眼泪，说：“章小侯爷说了，若不答应，咱这楼，就不用开了，你也不忍心，对吧？”

新蕊都要忍不住冷笑了，这詹二娘演技实属拙劣。不过……

“那好，我便应了你。只是，只有这一次。”

看着新蕊点头同意，詹二娘直接乐得见牙不见眼，忙道：“好、好、好。”

詹二娘想着：本来想着用强，却不料她自己答应了，平日里还装的清高，看来也不过如此。接着，她道：“行，那你好好准备，我回去了。”

“嗯。”新蕊轻轻答了。

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男子的脚步声响起，重而拖沓，看来是喝了不少酒。

新蕊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红色纱衣，半遮半掩、朦朦胧胧的，像一只青丘灵狐，分外勾人。

“吱呀——”门发出重重的喘息，此时新蕊正端坐镜前，背对着门，没人看见她嫌弃的神色。

只听一声磕绊，镜前女子转头，便看见章维往地上倒去。新蕊倒是不急，悠悠起身把男子扶了起来，却不料男子直接把新蕊拥入怀中，女子玲珑小巧，很容易就够得到他的喉咙。男子满身的酒气使新蕊很不舒服。

“小侯爷可有摔伤？”新蕊的语气听上去很担心，表情倒是不显，手上慢慢有了动作。

“哈哈，无妨、无妨，良宵苦短，谈这些做什么？怎么发髻还挽着呢？还有衣服！”说着，他便去扯新蕊的纱衣，却忽然动作一顿。

“咚——”

一声闷响，男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了。

新蕊如阴间罗刹女，舔舔溅射到嘴角的血滴，只觉一股腥甜。原来，是她把磨得锋利的簪子插入了男人的咽喉。

“不疼？不疼好啊，喝了酒，麻痹了神经，就真的不疼了。”新蕊原本动听如夜莺的声音变得十分狠厉。她又坐回了镜前，低语着“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詹二娘的话，我一丝都不信。呵。”

她洗干净血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才开始梳理长发。

听到动静的詹二娘上来查看情况，却发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章维，吓得尖叫起来：“天哪！尹新蕊，你、你个疯子！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小侯爷，你不怕诚阳候吗？”

说着，她抬起手就往新蕊脸上招呼，却被抓住了手，反而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

“反正你钱已经收了，好好留着吧，说不定还能把后事办理的风风光光的。”新蕊语气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詹二娘脸都扭曲了，立马喊来了平时巡视的护卫。

一个个汉子孔武有力，一身都是肌肉，尹新蕊却丝毫不慌，转身便往船下跳去。

詹二娘立马带着打手往楼下去，却已然只听见了物体落入水中的声音，只看见了一圈圈散开的涟漪。詹二娘现在心里只有恐慌，完全笑不出来。

第二日，诚阳候前来算账，倒底尹新蕊已经殒命，只是让詹二娘赔了个倾家荡产，然后借助权利逼停了蝶去莺飞楼。这蝶去莺飞楼，真是成也在于尹新蕊，败也在于尹新蕊。

众人只道是少了个玩乐地点，对一个女子的死，没有什么感觉。不过老天有眼，过了不久，上京便被攻破，成了别国的附属，处在战争中的百姓也没了玩乐的心思，被压榨出最后一点油水后，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