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水月观音（二）

那小扉掩映在一排茂密的翠竹后，既无恢宏的门当，又无华丽的户对，只有门前石阶略高于街面，若不仔细，还真难以觉察这儿竟有一处通往那座深宅大院的“蹊径”。

于无瑕四下张望了一番，闪身隐入那一片幽篁间，然后轻启门扉，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尖利的“吱呀”，在一片寂寥无声中显得尤为刺耳。于无瑕心一怵，忙伸手一把压住木门，掩耳盗铃般以为这就能令那袅袅余音消失殆尽，一边隔了门缝向里望去，见里头并无一个人影——毕竟，这门所通之处是荒废已久的疏影院。

传说他秦家还未买下这座宅邸前，有个丫鬟曾失足落在了这院子的水井中，至此以后时常有人听见有凄厉幽怨的女声从那井中传出。外祖父买下宅子后，曾专门请法师在这儿做了个水陆法场，固然疏影院再未闹过鬼，但家中主仆皆对此心存芥蒂，谁也不愿居住于此，这院子也就荒废了。

院中青苔生阶，荒草蔓墙，显然少有人来收拾打理。于无瑕快步走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穿过一道断壁残垣月门，贴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绕过东花园。花园中有几个丫鬟正忙了收集花叶上的晨露，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树荫掩护下匆匆行过的于无瑕。

过了东花园，只要从阳廊绕过荷塘，穿过一道垂花门，走不了多远，就是雨竹院了。胜利就在眼前！

于无瑕不由加紧了脚步，丝毫没注意从一旁风荷院里走出的一个人。幸好那人并不十分人高马大，于无瑕才不至于人仰马翻，只是眉角似乎正好顶在了那人的下巴上，给磕得生疼。

于无瑕本以为是哪个不看路的小厮，正欲破口大骂，却一眼瞥见那鸦青锦袍上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其下丝丝缕缕的鱼白穗子一颤一颤，不觉一惊，忙将那些碎碎念硬生生咽了下去，又退开一步，一仰头，眼睛却蓦地对上了一双眼眸，那眼眸又清又柔，如山谷石涧中缓缓流动的小溪，不急不徐，淡然从容，一如他的气度，明明刚给人冲撞了，却不喑不噁，不叱不咤，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只向于无瑕温言：

“兄台见谅，是华之过，兄台可有受伤？”

于无瑕一愣：明明是自己方才走得太快太急，才会一时忽略这处死角撞上人，可这人却尽言己过，于无瑕见过出了事千方百计撇清关系的，却从未见过明明没错还硬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这人，怕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傻到出奇！

是以，于无瑕忍不住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少年看上去同自己年纪相当，容貌虽不似不二那般惊艳绝伦，也算清丽俊秀，而与其说他面如冠玉，却不如说他这人就是温润如玉，当真有那么点儿水月观音，莲华宝相的意蕴。

于无瑕若平常遇到这些个“缺心眼”的“冤大头”，总不免心里痒痒要戏耍他们一番，可这少年不知为何却令她莫名生出一股敬畏之意，不敢随意造次，只讪讪道：“并无大碍，兄台下次走路，还是小心得个。”最后一句出口竟仿佛是在警告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