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的脸被削落地,在林地上滚了几滚,马上被诛心剑锋挑起,女人的尖啸声未减半分,她竭力扭动面部肌肉在剑身上蠕动,一双圆瞪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太子,脸上没多少好肉,眼珠也想要爆开一般往外暴凸。
诛心一翻,把人面翻落在地,梅念卿是再看不下去了,他转而检查起那个女人寄身的“宿主”,也是奇怪,身上的一块肉都被削下来了,这个人却还是昏迷不醒。
他逼着自己把目光从那三个蠕动吱吱喳喳的人面上移开,试探着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气。
梅念卿微微一惊,又按压了下脉搏,也是如一摊死水般毫无波澜,甚至都有点僵硬。
他心中一凉,自己的力度没有这么大啊?一个手刀不至于把人都砍死吧?转而试了试不远处一个也是被砍到昏迷中的人面疫患者,有气的。
他一连试了三四个人,都还有生命迹象,怎么这个人就没有了呢?这时,漩涡型乌云飞速旋转,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他暂时丢下这个死人的问题,警惕地望着逐渐成型的龙卷云。
这是邪物出世的天象。
龙卷云愈来愈狂暴,漫天飞沙走石,稍弱一些的树苗,尽数被卷上天。猛地,漩涡中心闪出一道炽白迅猛的亮光,飙向太子!
炽白的光溢满了他的瞳孔,一瞬间眼前全闪满了白色,梅念卿伸出手却什么也看不到,这下好了,别人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是完全相反。
白光之中,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他眨了下眼,视觉慢慢恢复,世界逐渐由白变模糊的绿,由模糊变清晰,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眼睛像被眼熏过似的止不住地流眼泪。
视觉变清晰的过程中,他向下看了一眼,原来刚才踩到的就是那个被他一个手刀“砍死”的仁兄,他心中道罪过罪过,却发现了什么。方才他踩到这位仁兄,不经意中把他的衣服踩开了,他这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胸部肋骨根根凸起,肤色蜡黄,说一声皮包骨简直在夸。梅念卿心下雪亮,原来是这些人面所占这人的养分把他……吸食殆尽的。
龙卷云逐渐慢了起来。
他转而望向太子,只见太子正凝神查看诛心,看太子没事,他便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询问起方才的情况。那道白光劈过来的时候,太子下意识拿诛心反手一挡,也出现了和梅念卿一样的状况,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诛心替他挡下来了什么东西,他眼前的白煞没有和他的那么久。
说到这,梅念卿也看了一眼诛心,只一眼,他便觉得诛心不对劲。诛心是一柄通体玉黑的长剑,剑心一条纤细银线贯穿。此时的诛心却隐隐发白,剑心由下至上过渡成黑色,整个剑身都在颤动,甚至肉眼可见地在抖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封印在它的体内想要冲破剑身。
梅念卿伸出手探上剑身,像给病人把脉一样摁了起来,随后提起手腕,疑惑道:“会不会跟那道白光…那个女人有关?”太子点点头,把诛心收回剑鞘,把目光移到那个被诛心剁下来的女人脸。那女人的脸已经停止尖啸了,但仍死死盯着他,脸部皮开肉绽满“脸”是血和泥土,瞪着暴凸的眼珠,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和梅念卿不约而同地想起她声嘶力竭嘶吼出来的那个“超生之咒”,太子摇头道:“我从未听过这种咒。”梅念卿不语,抹了吧眼泪,他似乎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听到过这个词,却又像是缥缈的薄纱朦胧地晃动。但他可以凭直觉肯定,这一定是为怨气所生,以恨意为命,简单来说,就是凭着怨气和恨意所存活下来。
而怨气,当然就是那个女人为源主——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而她诅咒的对象,为什么是太子?正想到这里,太子也缓缓开口:“这个女人…我也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是什么意思。若是说铜炉山爆发也说得过去,但她为何说“杀光她的族人”?”
梅念卿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殿下,你怕是忘了之前他们为扩张领土而攻打邻国,杀光百姓,血流成河的事了。八成就是这件事,只不过,”
他顿了顿,太子了然,接口道:“只不过她认错了人。”梅念卿颔首,当时攻打邻国的计划,是各将军背着太子去的,虽然后来太子发现并把他们都收了回来,但当时杀的百姓不可复生,当时打着还是乌庸国的旗号,邻国那些死去百姓的怨气自然也是撒在乌庸国皇族上——而如今皇族只剩下太子一人,也就是他身上了。但他还是隐约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似乎跟人面疫有关,却找不出倪端。
当时的邻国…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云玺还是云韶?
太子沉默了良久,思考着什么,道:“云玺。云玺国。”
云玺?梅念卿点点头,他觉得这个云玺国跟这些奇怪的事情总脱不了干系。而且…超生之咒,魂毁魄灭,的确狠毒且不择手段。诅咒这种的,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这个女人所付出的代价,如果他没想错的话,按照女人所说,轻则本人永世不得超生,魂飞魄散;重则拉上全族人的阴魄孤注一掷,也就是他们整个族人,都永无超生之日,连做鬼也做不得。
下了这么惨重的赌注,就为了对付太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对太子诅咒成功,虽说诛心挡下了白光,可能是把那道白光封印在其中,但并不确保诅咒对他无效。否则那女人也不会舍弃自己生命最后一星火焰来诅咒太子,必然是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信心,如果这样轻轻松松就被拦截下来,这也太看不起人家的智商了,咳,说好听点,就是太小看人家复仇的动机和恐怖性了。
此时,诛心发出剧烈的抖动和悲鸣。
太子把诛心抽出来横在面前,诛心变得雪白的剑身把他的双目嵌在上面,透着淡淡的寒光,剑心已经成为一条纤长的墨线。这些诛心的状况来看,确实有东西封印在里面。而且,依诛心的实力和这个东西的凶残,诛心怕是封不住多久,等到诛心实在封不住的时候,这个东西将会强行破封而出,而到时候这个东西的法力,将会更强!
他担心的正是这件事,速战速决倒是省事,但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东西都实力程度,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神了,是凡人,只是比凡人承受能力和武力强许些,且身体状态维持在这个程度罢了,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受伤,不代表他们不会死。
而一旦这个东西超出他们能承受的范围,现在的他们也不是皇族,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就有什么东西的,更何况还有铜炉山这个麻烦等着他们,当然要避免掉链子。但又不能丢下这个东西不管,这个东西是冲着太子来的,就算破了封印也还是找着他,早搞晚搞都要搞,当然是早点解决皆大欢喜。
梅念卿单手探上剑身,冰凉寒颤,太子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阻止,举着诛心,却微微皱眉。他顺着从上到下抚了一遍,随即纤长的手指在剑身蕴酿片刻,猛地转手抓住剑锋!
整个动作迅速又精准,太子眨了一下眼,他下一秒看到的就是梅念卿赤手握住剑锋和翻飞的衣袖了。梅念卿外表稳如泰山,内心苦不堪言。要知道徒手抓剑锋这种事不是抓个积木啥的,一面要抓住那东西的主要部分不能让它溜走,一面海不能让自己的手割出血——血液会刺激到它。方才他在剑身上摸来摸去可不是好玩,他在探测那东西在诛心内部的波动,最后确定它的主要部分在剑锋才去抓。而诛心的剑锋也确是尖利,之前在皇宫里他还试着拿诛心切过肉,削肉如泥。而前几天铜炉山那里他还被诛心割过一次手,要不是诛心是有主的,梅念卿简直怀疑是不是诛心为了报复他之前把它拿来剁肉。
太子一惊,欲把诛心抽出来,梅念卿止住了他,太子正疑惑梅念卿想干什么,忽的诛心被他抓住的那部分逐渐反黑,而梅念卿的手也逐渐脱离剑锋,却维持着握住什么的姿势。在他的手掌里,有什么东西在尖叫,很吵。时间慢慢过去,他清晰地看见,被拉出诛心的,是一张人脸!
这张人脸是一张女人的脸,它尖叫着,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很多人的惨嚎。这声音让太子的冷汗浸湿了发鬓,刺激性太大了,一张人的脸皮就这样硬生生给割下来的啊,但他不能分神,他定下神来,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张狰狞的人脸,配合着梅念卿把诛心往后移动。
而梅念卿并不知道自己手里抓住的是一张人脸,他只听见了惨烈的嚎叫,摸到冰冷又有点细腻——应该是这个东西的皮肤,如果他看见了这个东西的原型,估计他也会被吓一跳。
诛心脱离人脸,而梅念卿已经抓不住人脸了,再握下去很有可能反噬他来补充能量,他甩了甩手,人脸便从他手掌里尖啸着冲了出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惨叫淹没了他们“救救我啊!”“浅儿!”“我的脸…我的脸!”梅念卿看到了这个人脸的全部,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要是她一个人的怨气还好对付,但这个女人带来的,是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都亡魂!
这种咒术的确阴狠且不留余地,不仅对被咒者狠毒,对自己乃至和自己相关的人也狠毒,这就是直当当地宣告必要你的命不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甚至把整个族人都赌上,自己的脸皮也割下来做引子,可见那女人的心里素质和报复心理极强,在他阅览的相关古籍上也未曾记载这种怨咒,这可就不是一般的难对付。
太子抬起手在剑刃上缓缓拂过,一道清晰的血痕在诛心墨黑纤长的剑身上延长,并蔓延渗开,直至整个诛心都被血痕贯穿,熠熠生辉,剑心银光流现,嗜血后的诛心愈发阴寒充斥着冷峭,如同他的眸。梅念卿疑惑了一下,在他疑惑的几秒里,诛心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银光,剑锋直逼森气压压的人面,每一剑都狠毒致命,每一剑都能看出执剑人巅峰的力道。人面亦是怨气冲天,每一次交手都在狠命攻击他的喉咙眼睛等致命处,有一次甚至在太子眼下割出一道极细的血痕。在他们交手期间,可谓一阵白煞冲天一阵鬼气凛然。奇怪的是,这个人面被切烂,自己还能把碎肉血块拼回去继续战,不管切多少刀,它都能自己迅速把碎片合成一个新的人面。梅念卿寻思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是个持久拉锯战,速战速决才是目的,久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琢磨着这么解决这个东西,走到了那个被“砍死”的人旁边,却忽的听到重重的落地声,梅念卿抬头一望,太子捂着左眼,似乎那里被伤到了,另一只手横着诛心,而那个人面正撞在诛心上,就这么僵持着。他双手扩成喇叭状高声道:“殿下!你怎么样!伤到哪了?”对方并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缓缓拿下了捂着左眼的手,梅念卿呼吸一滞,他看到,太子的左眼瞳孔变得通红,还在向周围蔓延血红色,这不是被人面击中受伤的,而是人面分解了自己的一部分,进入到他的眼睛里!
果然,分解了的人面便不那么难对付了,太子几个狠刺便把人面挑的鲜血淋漓,人面尖啸着破碎,却是笑着碎的,这点让梅念卿毛骨悚然。太子捂着眼伫立在人面旁,就这样俯视着那个带着诡笑的人面,猛地抡起诛心,把周围林地上的植物以剑气连根扫平,一片狼藉。
待他稍微冷静下来后,梅念卿才走到他身旁,诛心墨黑的剑身已经逐渐显现出来,褪去了血红的血痕,剑心银线贯穿,显露出它本来的外表。太子眨了一下双眼,把诛心收回剑鞘,又忽而想转过身对他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梅念卿没有看出他的心思,只是询问他感觉如何巴拉巴拉,而他没有说话,而是盯着那个人面。
忽然,他抬起头,道:“梅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