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四）

寿王府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山腰处，站在此处眺望，滚滚望江尽在眼中。

凉亭里微风习习，小炉上坐着的水壶正飘散出些许热气，炉边正有两人对坐饮茶。

“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凉亭周围并不清净，十几个虎视眈眈的王府护卫就立在亭外，也难怪灰太狼如此揶揄。

“这年头，小心无错啊。”

灰二太太狼正襟危坐，对侄子的嘲讽充耳不闻。

见状，灰太狼摇了摇头，心说激将法对这个老狐狸不管用。

“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这下，轮到寿王开嘲讽了。

“这还不简单，别把我当成朝堂里的傻子。兴武城上下都是宗室的人，骁骑卫失踪那天我就知道你要过来了。”

“哦？是吗？”灰太狼眼中多了寒光，“四叔消息这么灵通，想必知道那些灾民是从哪来的。”

给那些官员一张嘴，他们就能给你说出花来。要是一群灾民都能掀翻正规军，狼族早就称霸天下了。

“不知，一概不知。”

“那好，”灰太狼的怒火已经趋于实质，“敢问四叔卫队中失踪的几个军官都到哪去了！”

噌——

王府护卫集体抽出腰刀，看样子已经做好刺王杀驾的准备了。

寿王笑眯眯的，仿佛外面杀气腾腾的手下全都不存在。

“你爹活着的时候就想削藩，还找了一大堆文官帮着削藩，一晃三十多年，孤王还在呢，那些藩王都在呢，削藩削藩，藩没削成，反倒养出来文官这头恶虎。”

“你爹没了，现在你是怎么想的，还想削藩？”

灰太狼先是一愣，随后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不想了，再也不想了，如果要在藩王和文官之间选一个，我宁愿要真小人也不要伪君子。”

寿王眉毛一挑，虽然真小人这个评价不是很好听，但灰太狼这个态度他还是很满意的。

无论哪朝哪代，君主都不可能独自扛起一个国家，一定会有一个阶层和他一起分担压力。汉唐的门阀士族，宋明的文人士大夫，元清的满蒙贵族，甚至周朝的士子公卿，莫不如是。

你可以说他们是国家的蛀虫，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就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石。

有不依靠阶层的朝代吗？肯定是有的——秦隋二世而亡，他们就没依附任何阶层。

不依附任何人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和你共享利益，意味着没人会支持你，开国君主凭借个人威望可能不需要别人支持，但是无人支持的国家绝无延续下去的可能。

作为开国之主，灰太狼的祖父认识到了这一点，他选择的是贵族帮他支撑这个国家。但是贵族藩王行事多有不法，于是黑太狼动了用文官取而代之的想法，却没想到北伐一战打断了狼族脊梁骨，非但没完成代替，反倒使文官尾大不掉，把问题留到了灰太狼这一代。

今天，灰太狼做出了选择。

“很好，很好。”寿王的笑容更盛了，“正值多事之秋，孤王身为宗室之后，自当为我族多做些贡献，陛下不必多虑，寿王府将会尽力照拂灾民，定然不会使其继续为祸一方。”

“不过……”他正色道，“你在兴武城打了一场大胜仗，朝中官员多有微词……巴陵郡的官员也来找过我，这些灾民……”

“我懂了，”灰太狼向寿王拱手说道，“小侄再次谢过王叔。”

“贤侄何须多礼。”

目送着灰太狼下山，灰二太太狼的双拳逐渐握紧。

“哈哈哈！孤做到了……”

正在山路中穿行的灰太狼听到了身后的欢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

半个时辰后，巴陵郡府内。

“阁下，与某走一趟吧。”

看着面如死灰的巴陵太守，狼威力暗自摇了摇头。

既然做了初一，就要准备好被做十五，一点气魄都没有，还好意思存心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狼王的怒火烧不死宰辅大员，还烧不死你这小小的太守？

——————————————

转眼即是十日，又是一次早朝，但是今天却大不一样。

宰辅们走入垂拱殿后，却发现坐在主位上的不是那个昏睡的太子，而是狼王本尊。

“陛下，”在所有人都不知所谓时，首辅白银第一个出班，“不知您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今日凌晨。”

宰辅们送了一口气，看来扬越府还站在自己这边。

“朕这几天去了巴陵郡，亲眼看了看那些灾民，他们苦啊，你们却说巴陵的治安向来很好……该当何罪！”

好脾气的官家怒了。

或者说他脾气真就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吗？

“此事确实臣等错了，”白银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暴怒的灰太狼，不过他还是按照往日的方法搪塞道，“臣认为陛下可夺去郡守功名，永不录用，其余人等流放琼崖岛。”

毕竟是内廷放的风让巴陵那边恶心恶心狼王，顺便栽赃给寿王府。于情于理也应该保他们一下。

永不录用就已经很给狼王面子了，流放更是对文官的最高量刑。

“不够。”灰太狼冷冷的道，“巴陵郡上下所有官员我全都带回来了，午时之后问斩，子孙后代永不录用！”

白银浑身发冷，这个狼王有点陌生。

“陛下，”琦太狼硬着头皮出班道，“先帝有言，刑不上大夫，望陛下三思啊。”

“好！”灰太狼怒吼道，“家财充公，夷其三族！”

“陛下……”

“诛其九族，挫骨扬灰！”灰太狼起身拂袖道，“有敢为之求情者，皆同罪，满门抄斩！”

白银伸手拦住还想开口的琦太狼，语气中同样尽是寒意。

“臣等遵旨。”

文安十七年秋，灰太狼以不臣为名诛杀巴陵郡全体官员及其亲族，正式向内廷集团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