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遇

江熄坐在瑰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耳边醉酒吹牛的嚷嚷声让他感觉眩晕，他喝了不少酒，脑子乱成一团。

他眯着眼看对面的人，衣冠楚楚黑眸黑发，吃饭的时候脊背依旧挺直，像极了当年阳光下那个站得笔直的剪影。那人似乎感觉到江熄在看他，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厢对视片刻，那人又低头发消息，看起来很忙。

那人又坐了片刻后起身，身后的助理替他披上外套，他收拾妥当后朝酒桌微微鞠了个躬，说：“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一步。”

江熄暗喜。

这是江熄的父亲江封办的一场酒席，落座的都是目前业界的强人，还有世界五百强公司老总。江封是个稳重的人，考虑事情总考虑得长远，他总担心上一辈传下来的企业折在自己手上，就天天带着儿子江熄跑饭局，一来是想让他能多认识一些人，二来学会一些东西，等自己撒手之后好让他把公司继续开下去。他也不求江熄能在未来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也不想江氏企业渐渐销声匿迹，被时代所淘汰。

江熄总笑话他皇上不急太监急。

江封听闻程洛桓要走了，赶忙站起来跟他握手：“既然程总有事，我就不拦您了。”

他夺下江熄手里的酒，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我这儿还有客人，走不开，你去送送程总。”

江熄表示只想回去睡觉，不情不愿地抗议，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嗡嗡叫，他抬头去瞅程落桓，两人又对上视线，他触电似的，有些心虚地将目光收回。程洛桓则看了一眼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目光微沉，点了点头。

江封装聋，之前光忙着跟别人侃大山，没想到自家儿子醉成这样，但他目前只想让他跟目前几乎只手遮天的橙目集团老总搞好关系，踹了他屁股一脚就把人轰了出去。

“我送你吧。”程洛桓见江熄在前面摇摇晃晃，示意助理开车，嗓音低沉动听。

江熄喝了酒感情迟钝，没有拒绝，迷迷糊糊说了句谢谢。他和程洛桓一起坐在后座，中间隔得挺宽。

报了家庭住址，胃里的酒烧得他双颊发烫，他便把脸贴在车窗降温，外面灯火璀璨，落了细雨。

他看了一眼打开笔记本办公的初恋男朋友，鼻梁高挺，嘴唇偏薄，本应该是薄情的长相。

程洛桓或许是不想理他，或许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目光不辍。看起来好像真有什么要紧事。

车内气氛诡异地过了十分钟，程洛桓仿佛才意识到旁边有人，愣了一下，从旁边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江熄：“喝点水？我看你酒喝的不少。”

他表情很淡，声音压低了，话尾像转弯似的带了点柔和，听起来还有点刻意。江熄说好，就从他手里接过水灌了一口。

助理回头看了一眼，问：“程总，看起来小江总和您认识？”

江熄屏住呼吸，希望能从程洛桓听到否定的答案。

程洛桓又保持原先办公的姿势应了一句：“嗯，高中同学。”

完了，江熄往车窗处靠了靠，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散发着尴尬的气息。

程洛桓是江熄的高中初恋，可惜毕业时被这嚣张的二世祖一脚踹开，说分手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江熄有点心虚，他一开始还隐隐期待程洛桓不记得他了，自己也好心安理得地坐人家车回家。没想到程洛桓真的记得，说不定还一直记恨他。

毕竟是自己一开始说要谈对象，结果人家巴心巴肝地对自己，最后被告知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我不该骗你。

但是看程洛桓的那个态度，应该是不怎么在意了，毕竟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而且我们还是和平分手，我当时说得已经很清楚了，道歉也很诚恳，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

但是万事总有个万一，万一程洛桓记仇，明天自己就要上报纸了——失足青年被抛尸荒郊野岭。

我为什么要上这辆车？

我爹要是知道亲手把自己儿子推向火葬场会后悔吗？

江熄心神不宁，但是好在体内的酒精带点催眠的作用，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睡觉。

被杀前先睡个好觉吧，困死了。

但其实他想问的东西其实还挺多的，比如你弟弟怎么样了，钱你拿到了吗，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江熄放弃思考，就算谈了一年形式主义的对象，他也不是很了解程洛桓这个人。

下了车助理递给江熄一把伞，表示因为有急事就不方便送进小区了，江熄没有意见，撑了伞要往家的方向走。阿姨今天请假不在，他母亲这两天因为气温骤降又住院了，所以今天没有人来接他。

“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次见面没能说得上话，下次我请你吃饭。”江熄嘴上说着客套话，虽然他很想快点逃，但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江熄说完就往家走，喝了酒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的，只听见雨声在打在伞上滴滴答答，思绪早就飘到了远方。

他马上就要走到家门口了，突然听见身后程洛桓说：“注意安全。”

江熄天生不经吓，而程洛桓这一声莫名地中气十足，他被吓得浑身一抖，酒醒了一大半。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辆闪耀的商务车跟着他开了一段距离。

他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坑里。

“谢，谢谢。”

只见程落桓半开车窗，露出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坐在车里颇有一股王霸之气。

不是说不送了吗？

他知道我不经吓故意吓我的吗？

江熄更心虚了，敢怒不敢言，只敢加快步伐往家跑。他迷迷糊糊洗完漱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突然想起刚刚车上的真皮座椅，车型没看清，一看就知道很贵。

“穷小子变天鹅了。”他小声嘀咕。

江熄的青春期高中才姗姗来迟，他虽然家里有钱天天跟一堆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但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名字听起来也软软嫩嫩，怎么看也不像个纨绔子弟。跟他一块玩的朋友也总打趣他是个小姑娘。但是他从小就对性别这种东西有特殊的执念，遇上开玩笑开的厉害的，江熄能冲上去跟那人干上一架。后来他身边的人也不愿意触碰这个雷区，那些哥们谁都知道江熄虽然性格好，但是跟他开这方面的玩笑他会立刻翻脸不认人，谁会跟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过不去？

因为睡了懒觉，江熄早读下课才到学校，他晃晃悠悠进了班，里面闹哄哄的，他没睡醒，眯着眼要往座位上钻。这时候班里有个大嗓门开始嚷嚷，像是在念小说。江熄完全不感兴趣，正要趴着进入梦乡，却听见自己的名字。

“江熄脸红得像番茄，眼角挤出几滴眼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哈哈哈哈何念你这些的是什么啊，这么好的书应该在班里传着看啊。”“你别念了......”

中间掺着女孩子着急的制止声，那女孩子好像又气又恼，身边的人倒是越汇越多。她扭头一看，刚好对上江熄那双没睡醒的桃花眼。

大嗓门没理她，继续往下念：“程洛桓看他这模样，心里像被猫......哈哈哈哈原来他们俩真的是一对啊。”他在“一对”上加了重音，不知道在揶揄谁。

人群发现当事人正走过来，知道这是不好惹的主，就都散开了。

“他俯下......欸谁啊！”唯独那个大嗓门还没发现，他正想继续念却突然被抢了本子，被吓了一跳。

江熄直觉那本子里写的东西不对，便一把扯过来，发现里面是一本以他和另一个男生为主角的爱情小说，文风暧昧，还有很多露骨的描写。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听身边的人说过同性恋的事情，他一直对这种事情表示反感，甚至有一些生理上的厌恶。

越往下看写得越过分，居然还被人当着全班人的面念了起来。他恶心得不行，撒气不能撒到女生身上，就一拳挥到面前男生的脸上。

那男生被打懵了，一下子眼冒金星，瞪着江熄放了狠话：“你他妈的要打架去找隔壁班程洛桓，他上星期亲口说的喜欢你，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

江熄又要扑上去，这时候被刚进门的哥们着急拦下了：“大哥！要打下课我陪你打，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被老师看见又要处分。”江熄狠狠瞪了那男生一眼，把那本子扔到地上，扭头就走。

“大哥，程洛桓可是一实打实的学霸，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吗？再说了，人家聪明又好看还他妈是校草，就算是下面的那个你也不吃亏啊。”赵晟张嘴就跑火车，发现江熄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直接变黑了，这才琢磨出来自己说的话不对，他支支吾吾半天，像哑巴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江熄站在阳台上，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死死抓着栏杆，指节泛白。

“你知道我很恶心这些东西。”他垂眼看楼下的树，看上去很乖巧，但他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