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仲夏之夜【1】

又是一个临近仲夏夜的早晨。伽拉泰亚的卧房被女仆贝娜推开了门，贝娜打开了落地窗，晨风的吹拂中，白色的窗帘长长地飘起，在房间中央——伽拉泰亚的床上交集。她睁了双眸，伸出手臂，笑嘻嘻地拨开丝绸窗帘,“你总是这么坏！”年轻的女仆顽皮地一笑，随即关了窗，拉上帘子，把潺潺的溪水声阻在外面。但金盏花的清香味儿还是钻了进来。

“仲夏节快乐，小姐。”贝娜走向梳妆台，打开一旁的衣柜，在伽拉泰亚的指点下挑出一件淡紫罗兰色无袖长裙，配一件法国圆袖衬衫，为她卷了一头鬈发披在肩头。

“把妈妈的珍珠发饰别上，好吗？”伽拉泰亚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挑出一只白色珠贝，那是妈妈的遗物。

“当然。”女仆照办了，还有腰带？”贝娜抖开黑天鹅绒制成的，一掌宽的腰带，上面镶着一幅微型肖像。

打扮得当后，伽拉泰亚迫不急待地踏上低跟舞鞋，冲出复式住宅的大门，在满是蒲公英花的草坪上转了几圈，欢快地冲下小山坡，想去荷塘附近瞧瞧篝火的木柴堆。

今天是仲夏节，她盼望已久的日子，因为罗辛斯县的所有居民都会受父亲邀请，来他们的种植园欢度佳节，在山顶的主人住宅里载歌载舞。想到这儿，她的脸上露出了少女欢快的神情，不由自主与空气跳起了滑步舞。”要是我的身高能矮一点儿就好了，那样我就非常幸福。”其实高挑的身材是十分稀有的。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在果园或牧场上坐着专心写生或雕塑，而是在种植园里东逛西转——当然她不可能把所有地方全走一遍。最后，她还是回到了山坡的家中。

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直到她看到壁炉母亲肖像中—一蓝色的瞳孔。

“对了，艾格在哪儿？”她恍然想起。于是向走廊走去，希望能偶然碰见他。可是希望落空了。但她没有很失望，因为她见到了第一对宾客，弗洛与乔治。他们是附近其他两位种植园主的子女，也是她的儿时伙伴，要比她大上五岁，去年他们刚结婚。三位都是青梅竹马，谈起话来更是亲密无间，可她总觉得他们三人被划分开了——不仅是他们的婚姻，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谈话持续到下午，其他居民与宾客也陆续在会客厅聚集，那儿将作为舞池，几位被临时清来的乐手也正调试着琴音。主人家的几位仆从与雇工正准备着在当地并不常见的，几乎近于上流社会的奢华糕点。伽拉泰亚则心血来潮，帮几位雇工家的孩子们布置起了墙壁的灯饰，那是一束束金盏花，石墙玫瑰与睡莲。雇农们忙着把托满大白烛的大烛台吊在天花板上，那可以营造一种仲夏的魔幻气氛。

就这样，夕阳一点点变为酡红，远山在青黛色的夜雾里绵延着，在荷塘数千万只莹火虫的迎接下，宾客们爬上山坡，在克劳德家灯火辉煌的住宅里聚集。

可是，可是艾格呢？！她的心沉重地跳着，她冲到临山的游廊上，看那山下青色的树林与归鸟浮云，心久久无法平静。她在游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差点儿撞到来往的宾客。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唯独没有他的。“等等！”她猛地站住，“我为什么要等他呢？他与其他人一样也只是客人啊，我……她的双颊腾地红了。

“夏佐你可真粗心！你的领带不该配白的，如果带那条方格的一定好看极了。”

“请帮我扣上手套纽扣，谢谢。”伽拉泰亚在游廊转角看到一位女孩正对一旁的少年说着什么，他们衣着精致，配饰考究，手套与领带整齐洁净，手帕叠成三角形系在腰间或塞在衣袋中。

“我们可以走了吧，舞曲已经开始了。”那女孩向大厅方向走去，回头看了看叫夏佐的少年。夏佐与伽拉泰亚一般大，女孩则小几岁的样子。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小步舞？再说等一等艾格吧。”夏佐回答。

艾格？是真的吗？他们认识艾格？伽拉泰亚一下子缓过神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凝神细听。

“行啦，快走吧。我从没亲身参加过舞会，这可是第一次，我可不想错过每一个环节。你倒是出入舞场几次啦。再说，我偷瞒着爸爸妈妈和你去找哥哥，好不容易有机会跳舞，又让哥哥那老顽固知道了可不……”女孩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正当伽拉泰亚犹豫是否上前询问时，一个宝贵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晚上好，雅典娜。”只见那恭维者正是艾格。他身着茶色衬衫，名贵的中国刺绣抬高其身价，黑色礼服穿戴一身，栗色卷发像往常一样被缎带系住，扣眼里插着一枝茶花。显然他对她的装束也是十分满意的。

像她猜想的一样，那两位分别是夏佐，他的挚友和他的妹妹玛佩尔小姐。

“晚上好，阿波罗。”她以同样的语调回应了他。紧接着就是一阵哥哥对妹妹的教导与数落，不过被额外带来的玛佩尔还是被允许踏入舞场。

艾格挽起了伽拉泰亚的手臂，见她没有放开，使大胆地与她向大厅走去。

“玛佩尔才十岁，她不该这么早进入社交界。”艾格又嘟囔起来。伽拉泰亚则开放性地摇摇头，“要是在伦敦，她必须满十三岁才可以；不过在这儿，罗辛斯，女孩们很小就融入社交圈了。再说，这里的社交只是单纯的友谊睦邻间的示好，并非——”她正斟着恰当的用词，可能是考虑到艾格经常出入前者的缘故。

“名利场，我知道。”艾格的面容冷峻下来，嘴角微微上扬。他们快进入舞厅，艾格努力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友好与和睦的象征，可每次都是如往常一样出入于贵族圈的那种目空一切、傲慢却礼貌的讨厌模样。

没办法，他只好学伽拉泰亚向四邻微笑的样子挤出笑容。还好，人们衣着简朴，对他也十分友好，他的心也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