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巷六号的栀子花香

七巷六号的栀子花香

　　苍苔盈阶，落花满径。尘世的生活，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一秒一秒，度过尘世的河。

　　天空落起雨点，摔打在青石台阶上，来自于泥土的清香也化在了雨中。

　　“还在忙？”

　　“嗯，要给阿娘绣上新的荷包。”

　　“能给我一朵么？”

　　“什么？”

　　“栀子花。”

　　她没说话，只是剪下了一朵开的正盛的栀子花递给他。

　　“子禾，我们定亲吧。”方颂一手打着油伞，一手接过栀子花来。子禾手上忽地一用力，带着许多花的一枝被剪落。她缓缓的抬起头，眼眸润润的，子禾垂下眸，放下剪刀，弯腰捡起花枝。

　　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着，半晌过后，子禾的声音才响起：“伯母愿意接纳我？”

　　方颂顿了一秒，然后点头：“她会的。一月后，我便来下聘。”子禾红了脸，眼神恍了恍。点了头，算是应下了。

　　“那我就先去准备了。”方颂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嗯，注意脚下打滑，我先回屋了。”子禾眨眨眼，带着花枝回了屋。

　　雨还是那样下着，只是又多了几分甜味。

　　一月后，方颂果真带着聘礼来子禾家下聘了。子禾娘栗老太太倒没说什么，看着俩小年轻，也就把聘礼给收了。

　　两家也商量着两人的事，最后敲定了翻过年六月上旬就把婚事给办了。

　　方颂的学业也结束了，索性天天跑去找子禾，时不时的一起逛大街。两人的爱情，就像细水流淌一般，慢慢的，将幸福融化。

　　一转眼，冬天又来了。子禾在方颂家吃过晚饭后，坐在大青石上数星星。



　　“子禾。”方颂轻声喊她。正数的欢快的子禾抬起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刚才就忘记数到哪儿了，你这一喊，更忘的彻底了。”方颂高大的身影罩着她，他低着头伸手一捞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他很是舒心。末了，又将她扶好放下。

　　方颂牵着子禾的手，转身朝村头走去。他的话里有些按捺的宠意：“好好好，那我赔个罪，带你去看庙会如何？”

　　子禾踩着他的足迹，一步一步的走，双手也挽紧了他的手臂。轻声笑道：“你又哄我，这还没过年呢。”

　　“已经布置的七七八八了，且人还不多。”方颂回笑，心里默念着：也就不会怕你走丢了。

　　子禾定定的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方颂，嘴角又抿成了月牙儿。

　　“那就信你一回。”

　　“难道我有骗过你吗？”

　　“嗯……没有。”

　　正如方颂所说，的确是没多少人，有的基本上都在收拾着自己的铺子。远近几处枝丫上挂了几盏红灯笼，倒是添了几分年味。

　　方颂领着她四处转了转，又一起钻进了首饰铺子。他打算给子禾再买点什么。

　　“子禾，你看这个簪子如何？”方颂拿着雕有白玉兰的簪子，问她。子禾接过看了看，心下便有些喜爱。她抬头看着方颂：“是挺好看的。”然后又犹豫了一下

　　“要不算了吧。”

　　方颂自是明白子禾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的，拿过簪子就把钱给付了。

　　出了铺子，方颂又免不了被子禾一顿教育。

　　子禾倒不是连几个小钱都舍不得，只是觉得买了也没多大的用处。

　　“但很适合你，不是吗？”方颂也没恼，拿起簪子就换下了子禾发髻上的木刻簪子。子禾有些不大自在的伸手去碰了碰自己的发髻，长长的眼睫毛忽忽的闪了闪：“嘴甜。”

　　方颂盯着她看了会儿，又领着她到别处耍去了。

　　子禾本身生的可人，长的更是温婉清秀。穿着上青衫，下白裙，松松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白玉兰，又有了几分水墨意味在其间。

　　方颂喜欢子禾，喜欢她的眉眼，她的气质，更喜欢她的性子，她的言语。



　　民国十六年，六月初七，子禾嫁给了方颂。

　　当方颂挑开子禾的红盖头时，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子禾，也能这样美的惊人。子禾抬手，与他一起饮下合卺酒，吃了半生饽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方颂剪掉了一撮头发递到子禾面前。婚礼先也大多少了这步，但他想，想给她一个不华丽却完整的婚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子禾也剪下了自己的一撮头发，用红绳将她和方颂的拴在了一起。

　　大红的喜烛燃着，以最温柔的光亮洒下。方颂牵着他的手，坐在床边拨开了些花生枣儿。他的眸中很清澈。

　　他看着子禾，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子禾，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姓是什么。但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丈夫，你今后的依靠。我愿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护你一生安康。子禾，你可愿意？”

　　子禾心里猛然一击，心里顿时有股酸甜的感觉，心脏也跳得更快了些。她的眼里噙着泪，抓起方颂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声音有些抖：“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娘子，方子禾。”

　　“呐，我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吧？”

　　“会的。”方颂紧握住子禾的手。她今日所穿的绣禾服，就是他对子禾的承诺。

　　绣禾服，着一次，嫁一次。子禾这辈子嫁一次，只嫁他一人。这般承诺，他给了她。

　　方颂也实打实的对子禾好，在母亲的底线范围内，能宠她给她的全做了。唯一不足的就是子禾怀着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栗老太太因病去世了。

　　次年六月下旬，子禾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她想，她是幸福的，阿娘也是幸福的。

　　“唉，子禾啊，颂儿怎么还没回家啊？”晚饭后，方老太太迟迟不见方颂回来，忍不住问了子禾。

　　子禾收拾好了碗筷，又抱着皓儿坐在了老太太跟前，浅笑：“娘就别担心了，他现在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天天在外忙活，只想着让娘以后好享清福呢。晚些我再煮些给他当宵夜，娘若累了，消消食便去睡去了也好。”

　　老太太笑眯了眼，点头：“也好，也好。有你在娘也放心。我去把后院的杂草除了便去睡下。”子禾依然浅笑着点头。

　　晚上近亥时，方颂回来了。一踏进家门便看见子禾坐在油灯旁缝补着衣裳。

　　“子禾。”方颂的手覆在子禾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着。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一天的劳累瞬间消失不见。

　　“啊，你回来了。”子禾忙把针线活放下，反握住他有些粗糙的手，清浅一笑：“热水我可给你烧好了，去洗洗吃东西吧。”

　　方颂点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看着子禾，“明日我得空，皓儿就先让娘带着，我带你，出去转转。”子禾很是开心的应下了。

　　甜蜜的日子才刚刚步入正轨，子禾不曾想过，老天爷会无情的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第二日清晨，子禾忙完后梳洗一番，就随着方颂出门了。

　　“那簪子还带着呢。”方颂紧握着子禾的手，生怕她就在这拥挤的人群里走散了。子禾就像两年前一样，紧偎在他的身侧。

　　她努力抬起头，看着方颂：“因为很适合我，不是吗？”说完还冲着他一笑。

　　方颂一刮她的小鼻子，这话她还记得呢。

　　“颂，我想吃糖葫芦。”子禾附在他的耳边，细声说道。方颂又捏捏她的手，笑着点头。他最喜欢子禾，这样称呼他。

　　“那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一会儿。”

　　“嗯！”子禾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顺便也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干脆再往前走一点好了。子禾这样想着，便往前又走了几步。

　　一个没注意，子禾就摔在了前面的人的背上。子禾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抱歉！”

　　那人转身，把子禾吓了一跳。他穿的是军装！

　　那胖军官儿怒喝：“抱歉？知道爷是谁吗！信不信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子禾没真的见过军官，顿时便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胖军官看见了子禾的脸，顿时心生喜爱。便对她说道：“咳，但若你从了爷，做爷的二夫人，爷便饶你受那牢狱之苦！”

　　“子禾！”方颂手里拿着新买的糖葫芦跑到了子禾身旁，把糖葫芦塞到子禾的手上，看着胖军官不由得奇怪道：“你是子禾的朋友？”

　　胖军官眯起绿豆眼看着他俩，只丢下一句话便走：“爷只给你三天期限，好好考虑清楚吧。”军官走后，子禾也无心再逛，便和方颂回了家。

　　“……”方颂双手托住下颚，眉头紧锁。听完子禾的讲诉后，心里顿时乱作一团。老太太气的拍响桌子：“无耻！那定是国名党的走狗！子禾你放心，你既已入了我方家的门，那方家定是保你平安。”

　　子禾看着方颂娘儿俩，终是点点头。

　　晚上，子禾把皓儿哄着睡了，靠着方颂又一言不发。方颂把她揽在怀里，低低的说道：“子禾，我要护你！若那只是玩笑，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但……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也一定要等我！”

　　子禾紧抱着方颂，闷闷的哭了许久。

　　老太太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若那军官是认真的，她也只得去找本家看看。方颂哪儿也没去，就留在家里陪着妻儿。

　　第三天午时，那军官竟真的找上们来门了！

　　“怎样，考虑好了吗。”那军官懒懒的问到。这穷的叮当响的臭小子，竟能娶到小美人为妻，这是走运！

　　夫妻俩皆是不从，气的那军官暴怒，命人把方颂拉走，战场充兵。而子禾和皓儿则被他以莫须有的罪名送进了最低等的监狱。

　　方老太太找到子禾所在的监狱后，又寻得了本家的一个牢头，便塞了一些好处与他。老太太隔着铁牢门塞给子禾一包碎银子，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得好好活下去，等颂儿回来。这些碎银子你且收好，若有什么需要的，可请本家帮忙。”

　　“那娘，娘呢？”子禾的脸脏兮兮的，一手抱着染病的皓儿，一手紧攥着那包碎银子。老太太弯眉一笑：“本家也不会做亏本生意的，娘啊，得帮你。”

　　子禾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娘要干什么？！

　　方老太太走到本家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撞了墙！子禾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但这是她的错啊！是她不该招惹那个军官！为什么，为什么方颂为了她，被迫上了战场。娘为了她，选择了轻生。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

　　“娘……阿娘……颂……”子禾靠着铁牢门怔了许久，皓儿哭闹了才哄他睡下。

　　民国十九年，冬天。

　　子禾哆嗦着蜷在角落里，双眼无神的看着莫须有的前方。皓儿，她的皓儿不在了。战争爆发，哪儿也寻不到药，连本家也帮不了忙。

　　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牢狱的人把皓儿拖走！就那样的，过了一年……

　　她想死，很想就这样一死了之。但她不能！她还得等着方颂，等他回来……

　　“咳，咳咳！”子禾半夜醒来，闷着咳嗽了两声。本家的方牢头还未睡下，便端了半碗温水递给她：“大姑娘，喝点水罢。”子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呀！大姑娘你怎么咳血了！”方牢头吓了一大跳，忙递过一张洗的发了白的旧布。子禾摇头，用手碰了碰唇角，待看清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也不行了吗，不能等他回来了吗……

　　次日，子禾托方牢头买的书信用具来了。子禾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竟感不到一丝的暖意。

　　子禾写好后，把老太太给她的碎银子全部给了方牢头，还有那白玉兰的簪子也一并作为信物。午后，子禾静静的躺在角落里。鼻尖下似乎又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子禾觉得好累好累，眼皮沉重的不想再睁开。

　　梦里，她看见了皓儿，皓儿长大了，和方颂一样！转眼，她看见了皓儿在方颂的怀里，连娘和阿娘也在！

　　子禾笑了，一头扑进了他们的怀里。很幸福，很幸福的，睡着了……

　　方牢头来送饭菜时，伸手探了探子禾的额头，吓得他噗通跪地。“大姑娘……”

　　民国三十七年六月，昔日七巷街的巷子里，有个中年男子跛着脚慢慢的走着。

　　他来到六号门前，顿住了脚步。

　　他的双眼，是空洞的，仿佛失掉了魂魄一般死寂。当他看见一株半开的栀子花时，更木了，只是傻傻的看着。

　　颂，若是花开了，请替我好好照顾它，别让它枯了。

　　也请替我们好好的活下去。

　　子禾……“子禾！”方颂咚的一声跪在青石板上，锤地放声痛哭。他颤抖着手从心口处摸出一张叠好的白布，当他展开时，心中更是窒息般痛楚！

　　他哭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打落在布上，浸湿了那一角。那布上，画有个女子。眉清目秀，笑意盈盈，髻上还有一朵白玉兰簪子。

　　花开了，我会画花，你在时，我当然画你！可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不在了……

　　苍苔盈阶，落花满经。尘世的生活，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一秒一秒，渡过尘世的河。

　　天空中又下起了细雨，淡淡的栀子花香又弥漫开来——

　　（注：本文故事纯属虚构，与现实历史无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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