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为时晚矣

博古镇听名字似乎博览古今，却是大千世界，再平淡不过的一个小地方，隶属于更大的城市。

这里有冬日清凌凌的雪和迷蒙蒙的雾凇，有夏花两三骄阳阴雨，有农户小贩成百千，富户两三。有春夏秋冬，有人和四季，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地方。

而这个平凡小镇，生出了那般的人。他有玉质的天资，玉质的容颜，在浩荡凡尘中仿佛生来不同，志逾苍穹，眼望天高。

年少的他踌躇满志，无所畏惧，清冷眉眼间没有日后阴郁，沉稳间笼着轻狂与锐气。他天生资质超凡，又肯下苦功，寒窗苦读，多少年未曾放松一天。

生来举世无双，性情难能，正是飞升上界的命。边疆蝶族善施各类玄门奥妙，诡奇异术，命数因果自在其列。她学艺不精，但那一分耀眼命格早已是肉眼凡胎都敢大夸其词的——年少时的他，好像连天边的太阳都是为他而升起的。

她静静望着那寒门学子焕发光芒，不禁疑惑：他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怎么会堕落为鬼？怎么会阴郁满面？怎么会违了命格？是谁折了他一身傲骨，剥了他清正品行，夺了他光芒万丈？他一席黑衣，如何蒙的尘？

想到初遇时他的话，答案呼之欲出。

女孩闭了闭眼，周身上下有一种狰狞的震颤。

那黑衣人外表相貌不过十七几许，背后又是怎样的失意痛楚。

（这里改了一下奥，原著应该是十六的，我拉了一年。）

她年轻的心与眼不自觉地被迷住，不由自主地想看到故事结局。

也怕看到。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里，她的存在比游魂还不如，只能默默仰望一二那年少年身若墨竹，背后新雨潇潇，寡淡里温馨平和，向荣而生。

她曾伸出手，轻拥他挑灯夜读的背影，而那对色泽一如既往的袖子却如过无人之境地穿过了墨色。

她是看客，望着那早已发生注定结局的过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他家境贫寒，父母营着一家小小食店艰难度日，小他两年的妹妹尚少不更事，邻家林妙是屠户的女儿，父亲被发狂的肉牛踩死，原本尚有余力的家庭瞬间陷落风雨，母女二人给大户洗衣度日。他是全家的希望。

而他不负众望，天资聪颖，十岁便步入乡试大门，洋洋洒洒多少挥毫仿佛付之无物，石沉大海。

多么刻骨又迷茫。

明沁阳远远望着，她生长在与世无争的偏僻花镇，不大明白朝廷官场污秽不堪，心中只隐隐有焦灼与不详。

依他才华，理当金榜题名一朝腾达，怎会落得如此？

少年迷茫失意，眉宇间氤氲了一层郁燥。她心中疼痛，心道那层阴郁难道就是这般经年累月而成的么？

家中压力逾大，他终于不得已放了书卷，去大酒楼中作了个临时的小厮杂役。一日星汉灿烂，有官人包房设宴摆桌，贺玄打扫过道无意听见那些人酒后真言。

通用龙套（人）（神）哈哈，几年不见，张兄好生得意，竟是揽了这般好的差事，定是得利不少吧？

通用龙套（人）（神）欸欸，哪有什么好处，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尽出些穷书生，出手那叫一个抠索。这几年一直有个小孩儿来应试，他倒真是个才子，只可惜家里穷，脑子也不开窍。

通用龙套（人）（神）欧哟，能被张兄你如此谬赞，当是惊才艳艳了。这是少给了张兄好处？

通用龙套（人）（神）嘿，哪里是少，分明是分文未给，给我气的哟。哼，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清高书生，任他多少能耐，我将他那卷子一藏，换张白纸上来，他不照样是止步于此？

通用龙套（人）（神）嚯，张兄好手段，王某佩服。不知那小书生姓甚名谁？

通用龙套（人）（神）好像叫贺玄，连考了几年，不知我是否还要赞他一声心智坚定锲而不舍？

包厢内笑声猖狂，房外黑衣少年指甲深入手掌，眉目狰狞，眼中似有烈焰喷涌。明沁阳在这境中伴他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失态。

那一刻，似乎贺玄身上四溢的怒火愤恨屈辱顺着他灼灼目光直入她心，一时间竟是同样感到了那种难言的痛苦甚至杀意也在她心底蔓生开来，针扎一样疼。

她伸出手拼命想拥住那孤零零立在灯火阑珊笙歌之外处兀自颤抖的少年，想搂住那对颤抖的肩膀，却是无论如何也握不住。那一种熟悉是无能为力更加深刻地将她同他的情绪紧紧相连，那对宛若幽潭的紫眸中也燃起火来。

恍惚的共鸣勾连了两个魂灵。

他双手紧紧地扒着窗棂，背对包房之中欢声笑语，双手越颤越紧，将木头捏出了裂痕，白皙的手背爆出青筋。那一刻他清俊秀逸的面孔扭曲了，似乎有一刻就要转身推开那道门，却又生生忍住，更紧地扒住窗棂，紧闭眼睑闷死眼中火焰，紧咬切齿止住面上狰狞，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那声音仿佛压抑的咆哮。他是如此卑贱的生灵，不得不收起悲喜，忍住不甘冲动。

冷静，自持。

而那俯身自抑的少年之后，站着一个小小的紫衣身影，双袖拢在他肩膀之上，苍白面孔双眸紧闭，纤细眉梢凌厉掀起又颤抖不止，殷红唇瓣紧紧抿起，那份痛苦竟与身前少年出入一辙。

永远握不到的是年少时他的手，永远抚慰不了的是那一刻撕心裂肺又孤独落寞的心。毕竟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