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听学六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已午时，蓝忘机端坐案边，整整他写好的一叠纸，忽听窗棂喀喀轻响。抬头一看，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枕尘借着藏书阁外那棵玉兰树跃了上来，见他还一个人，道：“蓝湛，你怎么还抄书啊？不吃饭吗？”

　　蓝忘机状如老僧入定，视万物如无物，没有搭理他，甚至有些麻木地继续整理堆成小山的书卷。

　　见此，枕尘说道：“好吧，你肯定要用膳的。不过话说回来，蓝湛，早上你看我干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违规的事情吧。”

　　蓝忘机立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满含无声的谴责，分明在指控他明知故问。枕尘咳嗽一声，佯装无辜，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蓝忘机：“你走。”

　　枕尘：“不走你还自己先走了不成？”

　　看蓝忘机的脸，枕尘怀疑他再多说一句，蓝忘机真的会抛弃仅剩的涵养直接转身就走，也不好意思在逗他，连忙道：“别这么吓人嘛！我来送礼赔罪的。”

　　顿了顿，蓝忘机瞧他一眼，就见他将一个小篮子从背后拿出来。原来他一直背着手，篮子被他的袖子给掩盖住，这才没让人发觉。

　　他拿着用竹木编制好的小篮子，即得意又骄傲的对着蓝忘机说道：“你看，这里有藏书和莲蓬，还有我摘的一个枇杷，诚意够足吧？而且这篮子还是我编的呢。”

　　藏书阁里静默良久，蓝忘机道：“你有心了。”

　　却并不伸手，想来是不接受了。

　　枕尘却并不在意，将竹篮放置在书案，坐在窗口上，腿一伸就从藏书阁上下去，簇簇颤动的玉兰花枝被关在了窗外，可是那快活又放肆的大笑之声，却无论如何也关不住。

　　“哈哈哈哈哈！”

　　枕尘笑点奇低，尤其是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见个面都莫名其妙的在笑，更是连笑意也遮挡不住。

　　第二日，蓝忘机终于不再来一起听学了。

　　对此，江澄道：“果然，他之前一定是记住你了。”

　　枕尘笑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先不对，道个歉也无妨。”

　　江澄道：“怎么是你的错呢？谁知道蓝家小古板这么记仇。”

　　“哈哈！这样才好玩。”枕尘道，“天天玩一样东西，也没意思。逗逗蓝忘机也不错。”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下学后，枕尘道：“蓝氏先祖倒也情深。”

　　“嗯。”江澄整理着纸砚，听他继续说道，“江澄，你听过一句话吗？”

　　江澄道：“什么话？”

　　“就是唔……我也不记得原句了，”枕尘说，“反正大概意思是，冷漠者的爱情，比之旁人要长久。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江澄思考了一下，说：“也许吧。”

　　枕尘却摇头道：“我并不那么觉得。”他说，“一段婚姻，不仅仅只靠爱情来维持，还有细水长流如亲人间的平平淡淡，或是和朋友间的无话不谈。当然，如果你没感情，那尔虞我诈也无妨，开心就好。”

　　江澄沉默了一下，问：“那样，就不会有口角之争吗？”

　　枕尘道：“当然不是。亲人朋友间也会意见不合，婚姻里没有不吵架的，如果真的不吵架，那反倒是细思极恐，乏味极了。”

　　于是江澄就认真地想了想，最后一个寒噤才清醒过来，心有余悸道：“那真是太可怕了。”

　　“嗯。”

　　枕尘点头，又道：“不过时常生气那是不行的，吵个架也没什么，别动火气就行。”

　　江澄哼笑道：“说得轻巧。”

　　“嗯。所以还是少吵架的好。”

　　众人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各家仙子们。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枕尘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肯定答是未婚妻啦。”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枕尘却突然道：“什么叫不必再提？”

　　兰室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里枕尘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真的生气。然而此刻观他眉目，脸色却沉了下来，端的是不怒自威。江澄也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互怼，坐在他身旁，面色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闻言，枕尘极好脾气的微笑，慢条斯理道：“字倒是不难理解，不过你对我师姐究竟有何不满，这倒是难以理解了。”

　　见此，在场无一人不心惊胆颤，脊背生寒。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金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长女，江澄的亲姊。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

　　而她的未婚夫金子轩则与之恰恰相反。他乃金光善正室独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论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仙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江厌离之所以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眉山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是友族，两位夫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要好。

　　金氏家风矜傲，这一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这门婚约不满了。不光不满意人选，他更不满意的是母亲擅自给他决定婚事，心中愈发叛逆。今天逮准机会，正好发作。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

　　枕尘按了按眉心，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挡到前面，沉声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话音未落，他上前便是一拳，金子轩也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江澄却是无法，只得在旁边看着，趁机还给了他一些限制。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