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民国六年的冬天，北京照例下了几场好大的雪。

旧历冬月刚起个头，上一场雪虽然停了，但雪化了后倒更麻烦，北京城里一些少人去的路上清得不勤快，便结了层层叠叠的冰，滑滑的很不好走。这会儿日已偏西，天上的云卷得乱，风也刮得紧，-副那雪片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下来的架势。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本是不该出门的，城里做生意的若不是十分的缺钱使，也多是躲在家里烤火去了，城门口不远处的那条官道上，却有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大抵是官道.上常有人行车往，因此打扫得比别处勤快些，便只碾过些残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拉车的马儿虽也称得上雄骏，却看得出是从他乡长途跋涉而来，那疲态是藏不住的。赶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打扮举止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此刻他正扭过头，招呼着车里的人。

“少爷，我们这么紧赶慢赶的，可算是到了。”“是啊，阿珮，我们快进城罢。看这天色，一会儿怕是又要下雪了。

“是，少爷。”车里的人声音软绵绵的，南方口音浓得很，听起来带着些徽州风味，大抵是北，上跑生意的客商。若是个女声倒不要紧，因为是个男声，便平添了几分温柔可亲的韵致。

那阿珮答应着点了点头，便挥起鞭子驱车向前，那马儿吃痛，不禁长嘶一声，发足紧跑了几步，终是赶了进去。阿珮进了城也不找客栈，竟直奔城东头的顾家宅子去了。

顾宅的主人叫顾夜白，原来也是个做茶叶生意的徽商，只是多年前从徽州来了北京。也是难为他，怎么在这地方站住了脚，置宅买地不算，据说不仅茶叶生意越做越大，还开了- -家戏园子，竟也红红火火。因为在家行二，为人也仗义，行里便都称他一声顾二爷。

在顾宅门前，阿珮拉住了马，利落地跃下马.车，挑开车帘，伸出手去，眉眼虽带着倦色，但看向那车里的少年时，目光却依旧恭敬。

“少爷，下车罢，二爷家到了。”

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长，搭上了阿珮的手，轻轻一使劲便跳下了马车。等到在车边站稳，那少年拍打着身.上衣衫，将褶皱都理平了，这才抬起头来。

好一个少年郎!

本就身形颀长，更生得剑眉凤目，唇红齿白，-条天青色狐狸毛围巾搭在颈间，配着一袭元缎玄青长衫，更衬得他丰神如玉，面色如月。不过这些都在次，要紧的是这少年模样大不过十六七岁，周身却有种温和从容的气度，叫人见了便觉得喜欢得很。

谁能想到，这仪态气度不输诗礼簪缨世家子弟的少年，会是徽州最大茶庄顾记的少爷呢?顾记茶庄，庄主姓顾名夜辉，这少年是他的亡妻留下的独子，名唤顾苍岚，字霭光。虽说家境殷实，但顾苍岚毕竟自幼丧母，顾夜辉一人拉扯他长大，便比常人早熟几分。

“岚儿来了?这眼看着就要下大雪了，快进来快进来。”

顾苍岚凝神打量了一会儿那顾宅大门，正要上前扣门，早有人声先从里头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