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

德淳郡主进宫后的第一个新年，是在大楚宗人府度过的。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押着她进去的时候，看着眼前瘦小柔弱的身影，怎么也不能同之前那个跨坐在定国公夫人身上，把她往死里打的暴徒相联系。但是她凌乱的头发和沾满鲜血的双手，却在提醒老嬷嬷，眼前这只温顺的羊，骨子里确实一匹恶狠狠的狼。

嬷嬷把她送进牢房，然后差人给她送来暖被和热水，说道：“牢中艰苦，委屈郡主了。”

司良慧忙谢道：“多谢嬷嬷，这样已经很好了。”

老嬷嬷叹道：“不知道要关多久，也不知定国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唉，郡主啊，您真是太冲动了。”

司良慧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冲动，也不后悔。”

老嬷嬷不再多说了，对她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天清宫内，贺皇后站在殿内，隔着帷幔说道：“然后臣妾带着人去的时候，正见到德淳郡主坐在定国公夫人的身上，对着她一顿毒打。臣妾想拉她，但是她仍不为所动，直到将军夫人和司妃来了，才把她拉起来。当时定国公夫人已经昏死过去，眼下已经被送回国公府，臣妾遣了太医前去照看了。”

没有人回答。无言的沉默笼罩着大殿，皇后也垂着眼帘默不作声。若不是她与陛下多年夫妻，已经知晓当今陛下的习惯，只怕还当他没有听清她的话。

良久，帷幔那头才传来声音：“朕听说，是对准陈氏的嘴打的。”

皇后点头：“正是。”

“不打其他地方，只打嘴，有趣。”皇帝陛下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臣妾暂时将郡主关押在宗人府，不知如何处置。”

“就关两天吧。”皇帝漫不经心道。

“可是……”皇后蹙眉，为难道，“只关两天不做处罚，定国公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没有人回答她，皇后等了一会，然后跪下叩首：“是，臣妾明白了。”

然后她后退着离开天清宫，回到坤宁宫后，好生安排人去定国公和司将军府上慰问。这一通忙活，已经是黄昏了，于是贺皇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又要去准备除夕佳宴的事了。

将军府少夫人在坤宁宫小产和德淳郡主打人的事很快就在大楚后宫内传开了，尤其是除夕佳宴上，帝后还没有来，一群深宫妇人聚在一起，自然是聊得不亦乐乎。

司妃冷着脸坐在案前，她今天心情很不好，先是刘少夫人小产，接着司良慧也被投入宗人府，还不知道定国公夫人要怎么报复她。

尽管她的脸色很不好，却还有不识趣的人上前招惹她。吕昭仪的笑声清脆的宛如银铃，她感叹到：“到底是将门虎女，听说德淳郡主把定国公夫人打得可惨了，满口的牙都碎了，回国公府的路上吐了一路的血沫。”

司妃没有理会她，只当没有听到。

见她没有反应，吕昭仪又笑道：“司妃娘娘，你们司大将军府上的小姐，是不是不学琴棋书画，只教怎么打架啊？小姑娘家家的力气这么大，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嬷嬷都拉不动她。”

她的话让很多妃嫔都笑出了声，司妃依旧不为所动，这让吕昭仪很不爽。打人只有把人打哭了才有成就感，这毫无反应的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羞辱。于是她又朗声道：“也难怪定国公夫人不想世子娶司家的小姐，若司家的小姐都同那位一样喜欢动手，那娶回家后宅还有得安宁吗？”

司妃的手在袖子下握成了拳，然后又缓缓松开，她抬起头，对着吕昭仪轻轻一笑：“妹妹怕是记性不好，本宫这几年收敛了很多，妹妹就忘了本宫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听到这话，吕昭仪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司妃，司承晏，她刚进宫时是那么骄傲，陛下是那么宠她。作为一个后妃，允许她在后宫中佩剑，允许她在自己的宫殿内开辟一片演武场。由于宠爱她，连原先的宫殿“烟雨宫”也改成“丝雨宫”，只为了通她的“司”字。

那样张扬热烈的司妃娘娘，曾经是后宫无数女人所羡慕所嫉妒的对象。她是后宫中最独特的那位，连当时的皇后和郭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若不是出了那件事，现在的贵妃只怕是她司承晏而非郭橙。

但是，出了那样的事，只怕她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无宠无势的司妃，再也不能高升了。

司承晏有儿子，她也有儿子。司承晏有娘家，她也有娘家，而且司家落末无后，她吕家正受皇恩，人丁兴旺！想到这里，吕昭仪的腰板又挺直了，她还想再多说什么，就听到刚进门的信阳公主冷然道：“吕昭仪的话可真多，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

众妃一见信阳公主来了，便纷纷同她行礼，再也不敢放肆多言了。信阳公主扫了吕昭仪一眼，对方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还好吧。”信阳走到司妃的案边，轻声问道。

“无妨。”司妃摇摇头，然后问她，“德淳群主可好？陛下要怎么发落她？”

“母后没同我说，估计要看定国公的意思。不过这事本来就是定国公夫人先挑起来的，想来责罚也不会太重。”信阳道，然后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你也不要多担心，倒是你，可受了风寒？可按时吃药？”

司妃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信阳公主的手中抽出，轻笑道：“我一切都好，公主不必担心，也不必每次见我都问我是否无恙。”

信阳咬了咬嘴唇，苦涩道：“那我以后不烦你了。你……一定要保重啊。”说完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司妃一直低垂着头，将被信阳拉过的手拢入袖中，在无人能见的袖笼里，轻轻地，留恋地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