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家

一伙人就这样闹到了深夜才消停下来。

安池说叫好了回家的车，走后不久又发来了车牌号。

陈周周和鲁霄刚才还耍酒疯扭打成一团，现在又上演桃园结义场面，口中念念有词，互相称兄道弟，甚至还手拉手跪在一起，要喝什么交杯酒，台词则是经典的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允莜被他俩闹腾的本性折服了，感觉这个生日过的实在极其…难忘。

所以这两个逼玩意怎么当上刑警的？！

齐熠倒也只顾着乐了，端着手机全程录视频，录了整整十分钟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

“这有记录的价值？”允莜合理怀疑齐熠是为了日后再把录像放出来给她添堵。

“有啊，”齐熠靠着墙，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机，“等明天这两二货醒了，每人给你发一笔压岁钱，不同意我就发同事群。”

“这算勒索吧，”允莜笑了，“够阴险。”

“才不算。”

齐熠自顾自的傻乐了好久，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拽起和鲁霄他们呈对角线窝在沙发上的允莜，直往阳台走，还颇有良心的顺手从衣帽架上顺了个大棉袄丢进她怀里。

“裹严实了。”

室内开着暖气，齐熠家却有着个露天的大阳台，一扇玻璃门挡在中间，浮满了水雾。

午夜的风还挺冷，但是一眼望去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年味，大街小巷高挂未来得及卸下的花灯，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街上穿行，楼下还有和家人们放花炮的小孩肆无忌惮的笑着。

“高中生开学那么早…今天是元宵节吧？”齐熠瞥见了远处的灯火。

“前天是，”允莜淡淡道，“高中牲嘛。”

“…差点又忘了，刚才突然想起有年前陈周周送的炮没放完，我找出来，你拿去玩吧。”

“不是下过雪吗，”允莜迟疑的望着他俯身在墙边的纸箱里翻找，“露天放着？”

“难不成放家里？”齐熠毫不客气的回道。

一阵冷风刮来，允莜裹紧了棉袄，走的匆忙，齐熠随手乱拿的居然是他自己的大棉服，允莜身材瘦小，穿上后有种莫名其妙的滑稽。

她将指尖搭在冰凉的栏杆上，微低头嗅见衣服上淡淡的烟味，忍不住问他：“还抽烟呢？”

“不常抽，”齐熠说罢，拖出超长一串鞭炮，兴奋道，“找到了！”

“会被骂扰民的吧？”允莜冷淡道。

“来陪你过十七岁生日最后的五分钟啊，有点仪式感，他们会原谅的…”齐熠掏出打火机对着鞭炮的引线就是一顿烧。

尴尬的是烧了半天没点着，果然是受潮了，一箱子各种精美花炮都潮的彻彻底底。

齐熠看起来有点懊丧：“早知道放家里了。”

允莜对上了他的目光，突然有一瞬间觉得他像个希望破灭的小孩，幼稚的可笑。

“明明是你想玩。”允莜道。

“是又怎样。”齐熠两手抄兜，淡淡的笑着。

他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衣料单薄服帖，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站在冷冽寒风里，衣料猎猎摆动，竟也不显得单薄，他的气质似乎很容易让人感到踏实而心安。

允莜蹲下来在箱子里翻找一番，最终在箱底找到几把仙女棒，递给齐熠：“这个应该还是好的…”

“给我干嘛，”齐熠后退半步，“你玩呀。”

“……”允莜心道要点脸行吗。

“哦，你没有打火机呀，”齐熠笑意渐浓，接过仙女棒，“真可惜，你怎么会忘记带打火机呢。”

允莜正欲再言，却见齐熠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着了一根仙女棒。

“拿着。”他塞进了允莜手里，自己又取出一根，将尖端对在一起引燃。

微弱而明亮的小火花不断炸开，从那一点移动的红光不断绽放又湮灭。

齐熠手忙脚乱的引燃了一根又一根仙女棒，好在仙女棒足够多，在延长这种短暂的快乐的过程中，他玩的不亦乐乎。

“你别再塞给我了，拿不了。”允莜看着手里捏着的许多根燃尽和刚刚点燃的仙女棒，不自觉的蹙起眉头。

“你再拿多一点，是不是就没有影子了？”

“怎么会。”允莜不以为然道。

“你物理课没学吗，‘一个物体四周都是光源，或连物体本身就是光源时，那么该物体没有影子’，这都不知道。”齐熠不紧不慢的笑道。

“初中物理吧。”允莜嗤笑一声。

“允莜，这个世界有明有暗的，只要有光就有影子，影子取决于人性本身…”他动作随意的站着，手腕搭在栏杆上，声音和神情都让人感到认真且放松。

允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影子追着人成长，有时候是会吃人的，”齐熠微眯起眼睛，“有的人为了摆脱影子，就走进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这个世上不缺身处在毁灭自我边缘的人。

他们挤进规则的夹缝，潜进制度的暗区，成了别人的影子。

幸而被扯住的人不多。

她好像是明白了齐熠话里有话，这次没有点头，目光也骤然冰冷了起来。

“允莜，”齐熠抬眸，猝不及防的同她对视着，目光灼人，“你有影子吗。”

允莜轻笑一声，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吗。”

果然还是来了，试探，盘问，调查，以亲近的模样试图麻痹她。

允莜觉得自己大多时候的冷静清醒大概无意间救过她很多次。

“你看清过你自己吗，”齐熠垂眸望着她，“没有想过…哪怕让一点点光照在自己身上吗？”

允莜的手指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没有。”

僵硬的手指终于再也握不住仙女棒，细铁丝砸落一地，却仍是自顾自燃烧殆尽。

齐熠眼底映着飘动的烛火：“学校里的事，至少应该想想办法，你是绝对的受害者，到底忌惮什么？”

允莜眸光微动，手指停止了颤动。

…学校？

“算了，我不该管这些，”齐熠懒懒道，“我就是告诉你，还可以考虑我而已。”

学校…允莜愣怔住了，一面回想着一些旧事，一面思考齐熠话中的意思。

“那，你信我吗。”允莜鬼使神差道。

齐熠耸了耸肩，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我把钥匙都给你了。”

“我的话，有这个必要吗？”允莜眼前的亮光变得缭乱不堪，让她心神俱疲，无法深入思考任何事。

“生日快乐，”齐熠从口袋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蝴蝶标本，“我只送有必要的礼物。”

送给有必要收到它的人。

“你想去上大学的城市的虎斑蝶，好看吗，”齐熠姿势懒懒的，微侧过的头盛着满眼的恣意盎然，性子松散，放肆，轻狂，“你不喜欢也得假装喜欢，今后我再多了解你一点，然后你从今天开始可以期待明年。”

“…从今天开始到明年？”允莜脑海中乱作一团。

“对了，还有这个，”齐熠取出几张折了几道的A4纸，“从今天开始，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如果没有太勉强，你就签下字吧。”

借着隐约灯光，允莜只辩清那是一份草拟的领养申请。

“我有的你也见到了，”齐熠笑着看着她，“那你呢，要家吗？”

他就这样稳稳当当的站着，像是无所畏惧，承载着万人信仰高高在上，而面对深渊又是临危不惧所向披靡。

他骄傲的好像笃定允莜会点头。

陪你走过一个隆冬，然后在你往后的每一个冬天都刻上我的名字，这样即使冬天不温暖，你也会记得有一个温暖的人与家的。

让你不再冰冷。

她所有的苦痛与愤恨在这一刻释怀，烟消云散。

她哭了，所有的煎熬与困苦都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都抵不上这一刻痛苦。

她的清醒被击溃了。

像是明知是诱饵还是会咬钩的鱼，齐熠给的是她从未拥有过的饵料，也是一记最柔软的贯穿。

她将会把身边的一切都拖入深渊，他无所谓自己所处什么样的地方，身边是什么样的人。

他就是坚信，有他的地方，到哪都不会黑暗。

“施舍的？”允莜维持着最后的理智望向他。

“为你量身定做的，”齐熠笑容明媚，“我相信这是最优解。”

爷爷齐熠，你会不会是下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