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四级台阶，三级台阶，二级，一……

从那栋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旧小区里蜗居的古早建筑曲曲折折的楼道中逃出来时，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我与死神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以前我总评价这里民风淳朴邻里和蔼。当然不包括我那脾气暴躁的父亲和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夺门而出的脆弱的我。

在楼下站定，身后那咆哮着的震怒的声音从楼梯间坠落刺穿我的耳膜，闻声而来的邻里居民们劝慰着与我隔着几尺距离的他，我瞪大眼睛想把此时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镌刻，他仍不要脸地辩解着。这一刻，相信我也与他是同等的愤怒。只是在这样难熬的折磨下忍受住的十余年为我平添数百道伤口。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是一辈子也不会懂的。

这已是花费我四五天时间来沉淀下来难以平复心绪的结果，曾经我的梦想是从这整日笼罩着怨气与死亡阴影的房子里苟且偷生寻觅生机，可当我真正走出来时我只感到从头到脚的悲恸。

第一晚我梦到在那栋灰黑色的建筑下我从顶层一跃而下，从五楼的阳台直直坠下砸向坚硬的土层，令我头破血流的不是肌肤里藏纳淤积的血污而是每天我被迫面对的现实里残忍破碎的惨白。

第二晚我梦到狰狞的可怖的人起始与我相隔甚远，忽而毫无预兆地面向我伸出有力强劲的四肢扼住我的咽喉，令我无力反抗的是他们诘问而又深刻的面容，那是我的父亲。

第三晚我梦到一辆装满红色油漆的大货车直直地冲向我的梦里，后续已记不清了。倘若人能够在某一瞬间便彻底解脱，包括在梦里受尽现实里未曾受尽的苦那对我来说也是足够的。

不再展开多说，反正正如他们所说。没人能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何况是生育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失败的家庭教育的产物，所以把人生这辈子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从小到大我一直明白他们对我的殷殷期盼，由于这一生与命运对抗不甘平庸却被生活锤得心灰意冷。可惜我难以完成他们未完成的梦想，在还未面对的现实的压力面前率先迎接了属于至亲带来的压抑。

只有不甘与愤怒，但这一切便是我生来该接受的。努力不一定有回报，所以他才学会了怨天尤人。所以劝我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一切都会变好。在我眼里只是一种善意的骗局，在所有他们带来的恶意面前只允许我的妥协，我也只是一位离家出走仅带走一只布偶熊的十七岁的孩子。

我毫无选择，无力改变这惨淡的现状，只得叫嚣着非要磕绊到头破血流才肯善罢甘休地不与命运屈服。像他们这样虚伪的大人是永远也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站在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批判他人行径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自身难以启齿的短处。正是因为自卑，想要出人头地，延续这一代人失败的血脉。

人总是会想要奢望一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而忽略了当前自身所拥有的一切，不要因为熟知而忽略了某些事物的珍贵而导致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