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密

那包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件黑色夜行衣和两卷花名册！连他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小刀和药粉，也给搜出来包在里面。一瞬间，宁孤城惊怒多过暴露身份的害怕，感觉自己隐私被深深侵犯了，一下子攥紧拳抬起头来——薛贵妃豪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子动都没动。宁孤城面对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美得勾魂摄魄的脸，忽然泄了气，又一次沮丧垂下头去。

薛贵妃缓缓立起身来，弯腰在那包东西里翻了翻，芊芊玉指，捻起一卷名册，随意瞥了瞥，又扔回去。围绕宁孤城慢悠悠转了一圈，淡淡道：“说吧......在本宫决定是否将你交给慎刑司之前，解释一下，本宫看到的这些东西。”

薛贵妃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平静，宁孤城不知道这些上位者是天生就这么能沉得住气还是对方真没对他动杀机，迟疑片刻，决定坦诚交代：“娘娘容禀：奴才确实不是小林子，奴才自幼家破人亡，只剩一个姐姐，十一年前被充为宫奴。奴才散尽家财，顶替小林子这个身份入宫，只是为了查找她的下落——奴才确实没有叛逆不臣之心，请娘娘明鉴！”

双手抱拳，抬头挺胸对薛贵妃行了一个标准恭敬的江湖礼节。

“你姐姐？”薛贵妃看看他，宁孤城这一次没有回避，目光坦然对视她。薛贵妃美目流波，长长睫毛垂下，很快转身，略顿了顿坐回软榻。

“那......你可真蠢。”

宁孤城没答话。薛贵妃眼神复杂的自他脸上掠过，投向窗外：”后悔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可曾后悔？“

”奴才不后悔。”宁孤城其实早已在心里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无数遍，最后还是只能有一个答案：“倘时光倒转，再有同样的选择，奴才还是会走这同样的一条路。”

——这是他欠宁家的！

薛贵妃心绪有些浮躁，两指捻着茶盖无意识地划着茶盅里的茶水，片刻，叮的一声合上，低叱“蠢货——”旋又自我解嘲似的轻笑起来：“不过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遇见你......"最后这句低弱蚊蝇，几可不闻，然以宁孤城习武之人的耳力，还是听清了，不由有些怔忡地望向薛贵妃。

薛贵妃瞟他一眼：”先起来吧。”

待宁孤城起身，沉吟片刻又道：“明儿个，你开始在内殿当值。刘德正会教你如何做......”见宁孤城一头雾水模样，没好气多说一句：“这么大的事儿，你觉得以你之前的身份，本宫还能保下你吗？！——找你姐姐，也别急，本宫日后会替你多留心的。”

宁孤城万万没想到薛贵妃这么好说话，也这么善解人意，惊喜得快不相信自己耳朵了——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马再次拜倒：“谢娘娘谢谢娘娘！奴才多谢娘娘大恩大德——”这次是真心实意给薛贵妃磕了个头，行了大礼。

薛贵妃浅浅一笑：“行了，这事心里有数就成——真个感激，你以后就上心给本宫当差罢，小林子！”

最后三个字，特意放重了语气。宁孤城会意：“是！奴才小林子——叩谢贵妃娘娘恩典！”

“你且退下吧。”见宁孤城起身，眼光落在那包东西上，薛贵妃嗔了他一眼：“以后我这宫里，不许再见到这种东西，这些本宫会让刘德正处理的。你去找门外的桃枝，她会给你重新安排住处，明儿一早，拿本宫的腰牌去内务府报备。”

宁孤城再次施礼道谢，待走又犹豫着慢下脚步。薛贵妃道：“还有什么事儿？”

宁孤城迟疑道：“娘娘，奴才自知犯下大错，虽蒙娘娘今夜格外开恩放过，可是......可是日后若被人把这事捅出来......奴才没命事小，只怕连累娘娘？”

薛贵妃眼神一凝：“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宁孤城咬咬牙：“娘娘是如何知道奴才这事的？”

薛贵妃看着他，少顷，嗤的一声笑出来：“安心吧！——今儿个大早，来本宫这里来告密你的那个人，本宫已经处置了。”

宁孤城这次真惊了：“是谁？”他怎么吃晚饭的时候，还看到马来福在跟前晃？难不成不是马来福，撞破他行藏的另有其人？

薛贵妃白了他一眼：“小林子，本宫才发现你这白长这张脸了——攸关生死的大事，都让人捅到本宫跟前了，你还搞不清楚是谁？！你以为，本宫是随随便便为了一株花啊草，就随便发作奴才们的疯子吗？！”——真是白替这傻子背锅了！薛贵妃心说。可见老天还是长眼的，天底下真没有十全十的完美人。不过，这样也好，傻一点，在这宫里，能活得更久。

宁孤城恍恍惚惚退出门，还觉得不能置信：告密的，居然不是阴沉的马来福，反而是那个平常见着三分笑，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叫他的小太监？！——那才十五岁的孩子啊，在上辈子，这个年纪才是给父母捧在手心的初中生！桃枝领着他去新分配的房间，就在刘德正的隔壁，宁孤城没注意到，刘德正背后目送他复杂嫉恨的眼神。

薛贵妃给宁孤城的新职位是西宫副总管。在刘德正之下，但不受刘德正约束。他以后只需直接听命于薛贵妃，处理一些简单宫务，随时刷个脸卡就成。至于对外跟人交道的事，薛贵妃不会让他轻易出现在西宫以外的人视线内。

这一夜有不少人失眠。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宁孤城临天亮才收拾好自己的新住所，比之前粗使役的房间是天壤之别。桃枝还指了个小太监叫小顺子的专门照顾他起居：因为宁孤城随时得去薛贵妃跟前点卯听差遣，这种贴身侍候很可能错过饭点，睡觉时间什么的。小太监就是负责洒扫他房间，帮他送饭送换洗衣物送热天冰夏天炭之类的。虽说进进出出都有个人跟着，不过那是必须的。毕竟你自己生活都乱成一遭，怎么侍候好主子啊？

宁孤城自然觉得很不方便，但人薛贵妃都这么罩着他了，且解了他后顾之忧，他还能计较什么？在主子跟前，根本就没有你隐私权一说！宁孤城揉揉眉心，坐在椅子上看小顺子在他房间里忙进忙出，悄无声息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感觉自进了宫，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事态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他是真心莫名。自己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每一样秘密若暴露出来，都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一点不想接近宫里的任何人，更不想如此高调，但——唯希望到了最后，不要拖累，不要伤害到任何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