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未阻止陛下施那血灵子。

此术阴损非常，借生者而复活死者，看似损一补一，其实不然。

精元失半，天寿减半，违逆天道，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明知道如此，为何还要做？

我以为是不值得的。

香云缠绕在摞摞书简堆里，少年打了个盹儿，眼帘微阖，撑着脑袋的腕青筋透白，露出一角红线，幽幽静静的很是刺目。

可惜不是我送予他的那根，那根掺着月华的丝，乃是姻缘府里上佳的祈愿绳，而不是这根粗糙普通，人人都能得到的红线。

妒忌吗？

可是陛下又的确喜欢仙上的那根，是他求之不得，欢欢喜喜地戴上的。

且，那样泉水的女子，没理由不讨人欢喜，我并无余地妒忌的。

“你回来了？”

炷香告罄，少年星目微睁，看起来惺忪可爱，水汪汪探来的视线极类某种小兽。

“按着陛下的意思，花界态度缓和了不少，”我还是走至案前，奉上手中百花流锦的荷包道:“陛下思妻成疾，平日以桂香聊以慰藉，邝露便求了些，这也是芳主们的赠礼。”

看着他低垂下眼，时而捧起凑到鼻尖细嗅，时而轻蹙墨眉，惆怅、疲累消散，我心下也不自禁生出轻松和欢喜来。

“花界希望与天界和好如初，恢复十年前的交往。”

那绯紫的荷包垂了几颗灵巧的穗儿，桂华垂珠，隐有清霜灵芝和百草流溢的香气，一看便是费了不少心力。

“既是先天后母族，天界自然有义务护佑他们。”

灵光一闪，那荷包已是系于腰带，与那白龙玉佩成双成对，甚是相配。

“本座欲为先天后守哀四百年，意情义不移，邝露，你以为如何？”

陛下负手踱于窗前，白衣无饰，萧然清风广袖，神姿清寡，若非此时征询我却淡泊不变的模样，旁人或许当真以为他还沉湎于丧妻之痛而不得解脱。

然而我知，他的情欲早随仙上一起儿去了，此时的作为，旨在表态，是在给六界众生看。

不过单单这番做派，已是很让人信赖了。

清风略过，那腰间活泼的穗子自眼前飘过，连白龙玉佩都生了趣味，我隐下欣赏点头道:“陛下言行归一，自然更得花界心。”

却并未等来他的回应。

良久的沉默之后，似乎是什么不称意，他无可奈何地一叹。

“你总是与我说着大局。”

他身形未动，颔首背对着我。

“邝露…其实私下不必这般恭谨，你随我这么久，说是知心友人也不为过，虽在这璇玑宫是仙侍，可亦是我亲封的上元仙子，日后还是唤我表字吧。”

表字？“可是…”

“锢你同我一起在这天宫不得解脱，说来也是亏欠于你，”他转过来，有些熟悉的愧疚，想想与当年的锦觅仙上一般无二:“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囊中羞涩，也只能尽力而为，仙子莫要嫌弃才是。”

是温醇的桂香。

恰如君子之德，香而不烈，雅而悠长，我所敬仰倾慕的，从来不是他的容貌。

神生漫漫，与君觅得长久，是多么幸运的事。

我自然没能说出唐突的话来，欢喜应承毕，清脆道了声“润玉君”。

“这便好多了。”

陛下气势忽然一变，唇角微微翘起，舒泰不少。

“你我相辅，同心协力方是正理，日后莫要学太巳仙人那般圆滑世故，你知道我不喜这个。”

“……”

我可是太巳仙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