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沈巍走到张成岭旁边时他便已经转醒了，睁开眼呆呆地望着破庙的屋顶发愣，好像灵魂出窍似的。喃喃的对着老渔樵絮叨，说着说着就合上嘴默无声息地淌出两行眼泪。

沈巍自小时还会将诉求向昆仑说出来，后来等昆仑没了，弟弟没了，便学会了隐忍。千万年来什么事情藏在心底，独自一人舔舐伤口，隐忍惯了也就学会了不喊苦不叫痛，渐渐地也就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会痛会流血，有人为之心疼的人。现在笃然碰到个还未经事的少年，倒不知怎么安慰人家，只能默然地坐在一边等张成岭自己缓过去。

那边温客行在询问顾湘张成岭的来路，对于张家的灭门惨案倒像是习以为常，只是疑惑的问了句：“张家听说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剩下钱了，怎么这张家的少公子是这副德行？你这是接手了张家的烂摊子？”

沈巍没打算回答，倒是顾湘接口：“这位周公子菩萨心肠，昨儿个收了躺在那的那翁的二钱银子，便把自己卖了身，答应要送他们去太湖哩。”

温客行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严肃地思量了一会，对顾湘道：“二钱银子？快快，把银袋子拿出来。咱手头应该不只这些，你说我把银子都给他，他会不会跟我走？”

顾湘十分踌躇地把一个镶金边的灰布袋扔给温客行，尔后转过身习以为常地略过后面半句话，当没听见。一边的沈巍摸不清此人的意图，于是也效仿当作没有听见。

他低头看了一眼仍在那默无声息地掉眼泪的张成岭，那一副任人欺负的包子样让他想起了特调处的小实习生，难得软了心肠蹲下身子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张小公子，若是休息好了，便起身收整收整，此地不宜久留，后边说不定有多少追兵等着将你俩斩草除根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日将你们送到太湖，我也好继续上路。”

张成岭眼珠缓缓地转了一圈，又凝住了，双手捂住脸将自己蜷成个大虾米，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将那昏睡的老渔樵惊醒了，又是哄又是骂，拖着半截要入土的身子就要跟人拼命，沈巍有心打断让老人家养伤，总是插不进嘴，便 沉默地坐了一会，然后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谁知二人以为他要撇下承诺离开，张成岭那少年竟然打个滚飞快地爬起来往前扑去，一把抱住沈巍的腿，口中急道：“周叔，周叔，你别走，我……我……”

他抽抽噎噎的模样，更像做错事揣揣不安等着赵云澜和老楚批评的郭长城了，不免又引得沈巍想起不知掉落在此方空间何处的赵云澜，心里的急切忽然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看着委屈模样的张成岭就起了烦意，心想骂他两句，又不会肮攒语句，想直接离开又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偏生那老渔樵是个难缠的，在一旁满嘴仁义道德，于是一通邪火全都发泄在了门前的佛像上。

佛像湮灭成灰，张成岭等人吓了一跳，耳边终于安静了。

这时温客行数了钱袋中的银两过来添乱，用脚尖点了点跪在沈巍脚边的张成岭，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爹没教过你么？”

张成岭愣了片刻，忽然福临心至，使劲在脸上抹了抹，鼻涕眼泪一水地蹭在袖子上，说道：“拜天地君亲师，天经地义，周叔乃是大恩人，让成岭拜您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