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人为外物役。

心也为形役。

沈巍醒来时已经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亦或者是他和赵云澜经历过的某一世了，他和赵云澜被迫分开进入芥子空间盘桓。他已经浮浮沉沉浸淫在里边数万年，从最初的旁观者到后面的参与者，最开始的世界很简单，乌黑的地底幽畜鬼族自污秽中降生，由生至死循环加持，最短一刻钟，最长数十天，鬼族托生相互吞噬壮大，再被天雷击溃。然后慢慢复制循环中，有鬼族生出些许灵智，接着芥子世界慢慢变得复杂，出现天地相连，大海山川，万古神圣。就像是复制了他身上的事物。

再后来，循环的时间越拉越长，渐渐地，他发现他寄生在了拥有灵智的鬼族体内，重复吞噬壮大的过程，然后在光怪离路的过程中失去理智暴露本性，湮灭复生。

最后打破这种闭环死路的是突如踏入的一道光，照进地底万万丈黄泉。他满心满眼被一个人全盘占据，他说他是大荒山圣。

他们就这样有了联系，从此注定绑在一起，生死同命。

这是第多少世来着？沈巍模模糊糊伸手，在须弥芥子里呆的时间过长，除却心尖尖上刻下的那么个人，他竟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清楚现下的情况，不敢妄动，只轻轻地摆动了下，笃然发现自己跪坐着蜷缩在幽黑的暗房里，借着纱窗透入的微光，他仔细量起如今借住的这副皮囊。

这具身躯表面上看上去颀长匀称，然而解开衣袖就能看到内里干瘪枯瘦的胸腹，胸腹几个大穴不知是何年何月钉上了六颗长钉，现下被刻意地重新切割开伪造成刚打入的样子，而他的脚边还散落着一颗无二一致的长钉。

沈巍微不可闻的皱起眉，撑起身子尝试着起来，第一回腿一软又摔了回去，第二回勉勉强强地站来，慢慢地又颤抖着借着目前的姿态软绵绵地靠在了墙角，嘴唇刚咬出的一点血色也因为连番的动作褪得干干净净。

他调动体内灵力想打开阴阳二界的大门，差鬼吏探寻赵云澜的下落，方才起念头，铺天盖地地钝痛便从四肢百骸汹涌而出，从口鼻呕出大滩鲜红。

气息不继，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继无力跌坐在地，他便索性就地阖起双眼调息，顺道搜寻残留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直到第二日晨曦初照时，他才僵着身子抽动了下，手下聚力隐去胸口大半的血迹，拢上衣襟，捡起一颗地上散落的长钉，推门走出去。

打开三道机关控制的石门，穿过一条黑洞洞的门廊逼仄地窄道，踏出梅花半掩的角门，外头便是雪梅铺地暗香悠转的人间。

他走在一棵梅花树下站了许久，沁人心脾的香气将满身的血腥气涤荡得干干净净，他才在脸上露出些许疏离地笑容，昙花一现后又敛起了眉头，轻飘飘地对着空地低低地道：“来人，去请段大管家来，今日叫他跟我一起面圣。”

他承了这具身躯，就须得以这具身躯行事，此身躯前尘尽消，除却执念再搜寻不到任何可利用的消息。虽然沈巍想倚靠“天窗”的消息网去寻那心尖尖上的赵云澜，苦于不知赵云澜音容，与其在宫中蹉跎焦虑，倒不如试着走出去，或许他们心有灵犀，茫茫人海灯火阑珊回头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