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獠牙之地（下）

“格莱蒂斯……我可爱的孩子，你看起来真好看……”

谁，谁在说话？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风越来越小，那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充满了慈爱。

“哈哈哈，”那声音忽然变得年轻起来，像是个调皮的顽童，“姐姐来追我呀。”

她忍不住去追逐这个声音，明明风已经停了，她的动作却变得迟缓，她努力地跟着跑啊跑，却完全追不上这个声音。是你吗，茉伊拉？她不禁在心中问，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十几年？

不，有二十多年了。

这声音是……二十多年前，她尚还在世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

奇怪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听到二十多年前亲人的声音？

这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心底有个声音回答她，十分的轻柔，带着让人无法设防的劝诱。

“继续往前走，就能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回到那个每个笑容都是真心的，没有欺骗、背叛、谎言的世界，那里有疼你的母亲，也有爱你的妹妹。”

那个声音向她描述那个地方有多么的美好，如同和煦的春风，灿烂温暖的阳光，让人随时都可以安心地睡去。不必担心明天，也不必担心缺衣少食，不必担心突然降临的灾祸，一切都祥和而美好，就像她小时候期盼的那样。

“可是我无法回到过去，”她停下脚步，风声停止，一直困扰她的声音也消失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她显得无比渺小又无助，“我已经长大了，时光是不可能倒流的。”

“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现在的你很累吧，只剩下不到七个月的生命，近二十年，为巫师做牛做马。可他呢，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感受。不要忘了，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是谁的错，是他啊！”

那声音在劝她，听起来很熟悉，仔细一听，竟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她内心深处的声音，是她一直隐藏的真正想法。

“永远不要忘记，是他诅咒了你。”言语中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格莱蒂斯握紧拳头。

“只要你来到镜子里，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心愿。”

话音未落，格莱蒂斯的面前就真的出现了一面椭圆形镜子。那面镜子几乎与她等身高，金属的镜框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黑色的墨勾勒出图案的形状，是缠绕的枝叶与怒放的像百合的花。

这花她不仅认识，还记得在哪里看到过。

黑色曼陀罗——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以及复仇。

五年前，她帮巫师定制了有同样纹路的纸袋，也就是说……

这面镜子是巫师制作的！

心念一动，下一瞬，黑色的鳞片裹住了她白皙的右手，手指胀大，指甲变得尖利，她用力挥拳，砸向了眼前的镜子。

砰——

没错的话，刚才的声音都是从这面镜子传出来的，只不过之前这面镜子并没有现身。如此，她听到的那些话也都是引她走进这面镜子，只是一面镜子而已，居然能窥探她的内心。被小瞧了呀，只是区区一面镜子，她怎么可能被轻易地蛊惑！

好歹和巫师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制作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好心到随便实现人的愿望！

咔嚓咔嚓——

在格莱蒂斯的暴力制裁下，镜面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紧接着这道裂痕像蜘蛛网一样扩散，斑驳的镜片看起来摇摇欲坠。

然后，哗啦啦碎了一地。

格莱蒂斯下意识后退一步，落下的碎片并未落地就化作黑色的烟不见了。从不知何时起，周围变成一片漆黑，这就显得镜子破碎后，镜框中间那片空洞的白显得格外明亮。

这又是什么？按道理来说，她打碎镜子，这镜框也应该跟着消失才对。

但是，没有。

难道这面镜子并不可以用暴力破除吗？

可巫师不是说，如果是附魔的器物，只要把物品打碎就可以了吗？！而且，像魔龙这种高等的魔物，一拳下去，并不是单纯地打破镜子，而是可以将连带着将附着在镜子上的魔法也一同驱散干净。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经验不足的格莱蒂斯看着面前的情况，难得的有点懵。

忽然，一只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她还没落下的手腕，猛地将她整个人拽进了镜子里。

她大惊失色。

谁？！

另一边，丘陵底部溶洞的中央，清澈的潭水荡起微微波光，就像是一只不染俗世的明亮眼睛。

潭水边，站着两个人。

男人不算高大，罕见地拥有一头红棕色的长而卷的头发，左侧的发尾梳出一绺小辫状的头发稍，用蓝色的发带系在了发稍。再看他的脸，眼尾略微上挑，显得眼神锐利，五官端正，模样英俊帅气，骑士服很好地勾勒出他匀称的身材。另一位则是身着男装的金发美人，要不是那头披散的金发，那张比女子稍显英气立体的脸几乎和艾维斯一模一样。隐隐比较一下，这名女子比男人还高了一个……额头。

这两人正是数天未见的科尔温与弗洛伦斯，此时此刻，两人面面相觑。

不，纠正一下，科尔温是目光隐隐带着谴责，明显对弗洛伦斯这几天的大胆行为感到惊讶，而面对科尔温强烈的注视，弗洛伦斯则显得尤其悠然自在，把玩着那柄不离手的扇子。

弗洛伦斯知道科尔温迟早会追着她来到这里，以往都是她屈尊降贵地追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跑，今天终于换过来了。她故意没看他，却能感受到对方火热的注视，想必对方这些天肯定是担心得不得了吧。虽然在意料之内晚了两天来黑暗森林，不过她还是有点不开心，如果他的态度能温和点，关心她几句，她也就不计较了。

但她不知道，此时科尔温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她来这里的原因，而由于自身原因，他所能想到的只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句明明晃晃的质问，科尔温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何时暴露了。

弗洛伦斯握着精致的折扇的手蓦地收紧了。

“为什么要来獠牙之地，你早就知道我是狼人了？”他接着问。

弗洛伦斯握着扇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抬起头，之前还明媚如花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诮：“你觉得自己瞒得很好吗，科尔温？”

“那你是在利用我了？”他又问。

“你确实有利用的价值。”她的声音沉了下去，雾蓝色的眼睛几乎要把科尔温盯出一个窟窿。

不敢置信，他居然这样想她，真是有能耐了，一个奴仆居然敢开始质疑主人。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隐瞒：“毕竟你是狼人族长的亲生儿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