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之前（下）

与此同时，像格莱蒂斯一样感到头疼的人还有一个人，不仅如此，还是个熟人，正是帝国公主的骑士护卫队的队长——科尔温。

他身着华丽的骑士服，此时没有戴头盔，胸甲，胳膊和腿部的护甲还是将他的身体严密包裹。和一般的骑士服一样，他衣服的外层套上一层有刺绣花纹的织物背心，所绣图案和盾牌上的老虎徽章图案相同，并有军衔的标志。不过他所率领的骑士护卫队却不是单单如此，身为公主的专属队伍，他们织物背心的肩上还绣着一朵黑色的鸢尾花。他身为队长，肩上绣着的则是与黑色鸢尾花交缠的红色的山茶花。

科尔温问过弗洛伦斯为什么选择这两朵花。

她回答：“黑色的鸢尾花是代表骑士护卫队能把敌人送上永不返回的死亡之路，红色的山茶花是代表我的队长——你，能倾注全部的生命与热情追随与保护我。”

这个回答与她平常不着调的话语完全不同，因此科尔温记了许久。

在科尔温眼中，弗洛伦斯是最麻烦的的公主，前些时日刚瞒着他去了一趟南国的南滨市，回来几天安静了不少，结果昨天就……直接消失了！

可是现在，科尔温只知道如果他不能倾尽所有找到弗洛伦斯，国王一旦发现公主不是突发奇想去城外泡温泉，就会把护卫队的所有人送上绞刑架。

这个公主一直在给他带来麻烦，狡猾的本性完全隐藏在那副姣好的面容之下。科尔温知道她不可能被魔龙绑架，那么就只有她自己主动召唤这一种可能。使用魔法也无所谓，但为什么非要做如此危险又没有益处的事？

他在房中徘徊的脚步一顿，莫非……格莱蒂斯有了喜欢的人，想借此试探对方一番？

想到过去被捉弄的经历，科尔温只能深深同情这个被公主喜欢的人。不过，会是谁呢？最近公主根本没有出过宫，难道是王宫里的人？

王宫里除了贵人就只有奴仆，而公主整天能见到的就只有骑士护卫队的人。

难道是骑士护卫队里的人？

想到情同手足的同僚，科尔温一阵纠结，不管公主喜欢的是哪个，他都不能罔顾兄弟的性命带他们进黑暗森林。说到底，还是必须他单独去。原因只有两个，首先，骑士护卫队中，他身手最好；其次，公主被绑架了，他责任最大。

想清楚这一切，他终于不用像屁股着了火一般的走来走去，而是安心地坐在书桌前拿起羽毛笔开始写信。时间紧急，他只能留书一封。

“科尔温，就是你喜欢的人吗？”格莱蒂斯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也没说破科尔温就是狼人这一点，万一真的就是巧合呢。另外，四年时间而已，她养的狼崽怎么就成了弗洛伦斯的“忠犬”？

不过，科尔温的确很优秀，是的，无论是哪一方面。弗洛伦斯能看上他，说明这位公主的眼光确实很好，就是性格有一点不讨喜……

奇怪，她是不是有点挑剔了，就像是那种爱对儿媳妇挑刺的婆婆？

“是的哦，”弗洛伦斯毫不遮掩地道，眼睛里甚至闪耀出兴奋的光，暂时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他是我的护卫队队长，虽然只认识他四年，但我知道，十年前我就见过他。”

十年前……科尔温有离开过黑暗森林吗？

格莱蒂斯脑海内灵光一闪，回想了一切。

啊，的确有，她跟随巫师去了人鱼之国，而科尔温则去了东国送药。看来，就是那时候两人遇上了，不过，她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这件事。真是孩子大了，都开始有小秘密了呢。

“十年前，我去看望独居的外祖母，途中经过麦波山。不幸的是，我遇到了一群饥饿的狼。”说起这件事，弗洛伦斯雾蓝色的眼中并没有害怕，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随从护送我逃跑，但他们很显然低估了狼的耐性。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狼群才是猎物，但那晚的情形完全颠倒，我们变成了猎物。失去了马、失去了随从，淋了雨后又累又饿，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麦波山的枫叶很红，但是下了一场雨，那些在树枝上招摇的枫叶全变成了被践踏的残枝败叶。只有他……”弗洛伦斯的眼里露出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神色，忧郁得如同被阴霾笼罩的眼里像被阳光照耀着一般的明亮。

她笑了，真真正正由衷的笑容。

“只有他的头发像是秋夜里燃烧的一把野火，焚毁了我心中的的那片荒原，也驱散了眼前的绝望迷雾。从那天起，我懂得了希望这个词。”

“所以，我一直在找他，终于在四年前，我找到了他。”

如果让科尔温听到弗洛伦斯的这番表白，或许会感动，但更多的恐怕是嗤之以鼻。

毕竟，科尔温将自己与弗洛伦斯的相遇称之为“孽缘”的开始。这场初遇，在他心里，与在弗洛伦斯心里完全不一样。

十年前，他离开黑暗森林外出送药，在返程的路上他特地绕了路，想去看看当地著名的景点，麦波山上他从未见过的枫树。十月中旬，正是秋高气爽，枫叶红遍满山的时节，他踩着枫叶上山，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吹动枫叶，也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处一瞧，满眼都是参差错落的红色、橙红、橙色、橙黄。那时他十三岁，不免有些小孩心性，索性变回狼形，追逐着飘落的枫叶，漫山遍野撒欢儿般地跑。

他是狼人，在十岁的时候，格莱蒂斯捡到了受伤的他。在格莱蒂斯身边，与在獠牙之地不同，虽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同时也拘谨了很多。他仰慕巫师的强大，也有点害怕惹他不高兴，所以在他的领地，他没有完全解放天性。格莱蒂斯对他很好，不喜欢吃生肉，喜静不喜闹，虽然熟肉的确更好吃。有时客人上门，为了避免误伤，类似于狩猎、变回狼形奔跑的事情，他也很少做。

本来，那天下午他就该离开麦波山，不过午后下了一场雨，他为了躲避雨水，就选择在一个山洞暂时住了下来。

在半睡不醒的时候，他听到了狼嚎。

狼嚎叫大多数都是在呼朋引伴，而呼朋引伴的原因多半是为了捕猎。深秋时节，食物逐渐减少，狼群为了捕猎从深山来到这里也不是不可能。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深深嗅了一口气……

确实有血腥味，很浓重，比动物的血更浓，是……人类的血。

其实他并不想管，但是这浓重的血腥味扰得他睡不着，既然睡不着，就索性出去看看。下午的一场秋雨带来的寒冷气息久久未散，土地一片泥泞。不想弄脏鞋子，他选择爬上树，双手抓住树干，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姿势不大好看，却很实用。一路追踪，他看到破碎的肢体，以及死去的狼尸，尸体上鲜红的血干涸成褐色，流淌进土里的血像是瑕疵的斑点。

很快他就追着气味来到了屠杀现场，躲在树后看。

真是惨。

一道窄窄的沟隔开了对峙的双方，沟中流淌着的鲜血把土地都染红了，沟的另一头，灰黑色的头狼领着身后眼睛冒着幽绿光芒的狼群，虎视眈眈地看着最后的猎物。

仅剩下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

男人眼睛里的恐惧已经要漫出来，拿着恐怕只有装饰作用的利剑，两条腿仔细看已经在发抖。他大概也明白今天是不可能活着回去，只是最后的忠心还在强行支撑着他，让他还能倔强地保护着身后的孩子。

“公主殿下，待会儿狼群扑上来的时候，请您头也不回地跑，属下死不足惜。”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公主？

他对人类的常识都是从格莱蒂斯那里听来的，公主啊，好像是统治者的孩子，而且是……女孩子。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被称为公主的女孩，可惜女孩的模样全被穿着的鲜红斗篷的帽子挡住，只能看见一个苍白小巧的下巴。她半天一动不动，对男人的话也没有反应，似乎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女孩子很脆弱，她们是需要需要保护的。”格莱蒂斯曾经说。

哎，真麻烦。

他趴伏下上半身，红棕色的皮毛快速从手掌开始覆盖了全身。不一会儿，刚刚还是十三岁少年模样的科尔温，转眼变成了一头毛皮鲜亮的狼。

他纵身一跃，黄褐色的瞳孔中冒出兴奋的光，轻快地踩着树干奔赴战场。

他可是好久都没有胡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