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年之约（下）

“我觉得，爱丽丝当时想与伦纳德在一起，决不是一时兴起。”格莱蒂斯抬起头看巫师，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埋进珍珠的颈部金饰再次出现，她缩成竖线的瞳孔渐渐放大，似乎是为了看清巫师此时的表情。

“你知道吗，这满满一缸的珍珠，都是爱丽丝思念伦纳德流下的眼泪。我在给伦纳德整理行李时，发现了爱丽丝留给他的字条，她知道了所有……”她的双眸忽然变得亮闪闪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如果是她原本的模样，巫师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想，那双眼睛此时一定像倒映着星星的湖泊那样美丽。

“也就是说，她对伦纳德的感情，让她抗住了魔药的效力。巫师，你不觉得，这很可能并不是他们故事的结束，而是开始吗？”她欣喜地继续说。

巫师这才明白格莱蒂斯的好心情从何而来，他微微一愣，倒是的确没想到爱丽丝这名未成年人鱼能扛住一会儿自己制作的魔药药效。即使只有一会儿。

有关爱情的魔药果然是最难做的。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格莱蒂斯，忘记爱情的魔药是有期限的，终有一天，她就能想起所有。”巫师边说边挥动了一下手上的毛刷，“现在，可以把你身上缠住的水草刷掉了吗？。”

笑容刚展现就僵住，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

“我没发现？”巫师蹲了下来，黑色的长袍落到地上，他眼底有一丝玩味，语气里却尽是嫌弃的数落，“你身上海洋的咸腥味与酒气熏天的臭味交杂一起，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怎么知道？”她听出巫师看戏一样的语气，感觉有几分恼怒，但眼前的巫师都快成了重影，她也实在躺着不想动，“这个身体好像一点都不会醉……”

“可你现在醉了，”巫师说，伸手扶了一下对方快要滑进水里的脑袋，“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一条淹死在水里的龙。”

“才不会，那……你要帮我洗？”她看了一眼巫师手里拿着的毛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有这么好心？”

“算是回报你昨晚及时挺身而出。”巫师等待着格莱蒂斯做出选择。

说实话，她的确对身上沾染的气味感到不舒服。她不应该贪图那顿海鲜盛宴的，但她真的很久没吃帝皇蟹、雪蟹和龙虾了，如果不是爱丽丝热情地邀请她，还拿出了私藏的美酒，她或许可以克制一下。

但她不想克制了，作为人的时候，她克制着，作为魔龙的时候，难道还需要再克制吗？

感觉到魔力波动，巫师忽地站起来，随即神色一变，目光与呼吸以及整个人都停滞了。

只有白得几乎能看到血管的脸上升起淡淡的薄红。

“那就……”拜托你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在看到抬起的上肢不是爪子而是一只白嫩的手时，格莱蒂斯欣喜的叫声在呆愣了三秒后骤然发出。

“我这是……没有鳞片了，太好了，我……”

她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件事与谁分享，然后看到了举着毛刷愣在浴缸外有一段时间的巫师。

巫师居然也会露出这样一动不动的呆滞表情。她首先想到这一点，平时巫师总说她愚蠢，应该给他面镜子让他好好看看此时自己的表情，那才叫蠢到极致。

找面镜子，对了，浴室里不就有吗？就在那面墙上。

她抬起脚踩在浴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下回神，往常龙形的她体温低，从来不会觉得浴缸表面温度冷，但幻化出的人形与平常人无异，这一冻，让她的理智迅速飞回大脑中。

……她没穿衣服。

“啊!”她一下蹲回温水里，水花四溅，甚至溅到了巫师的身上，“巫师，你还看！”

巫师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被溅到水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转身，他愣愣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语气听起来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又不是没见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龙形和人形能一样吗！”冲出喉咙的尖叫声几乎破音。

“都是平板的身材……”

“你给我住口，出去！”

太糟糕太糟糕太糟糕了！

水声哗啦啦的响，巫师的背部一下就被水浇透，久违地，他感觉到了水带来的凉意。面对不理智的格莱蒂斯，他意识到口舌没有用，抿了抿唇，识趣地快步离开了浴室。

巫师离开后，周围一下变得极其安静，格莱蒂斯恢复了冷静，她抱着双腿缩在浴缸里，努力深呼吸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气死了，巫师这家伙……没眼色的混蛋，不需要眼睛的流氓，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

本来，本来……变回人形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怎么就……恰好是这个时候呢？

原本月辉一般柔和亮泽的银发湿成一缕缕，如同漂白了颜色的海藻一般黏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水滴沿着白皙滑腻的肌肤流下，留下亮闪闪的湿痕。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缩了缩身体，忽然觉得水变凉了许多。

浴室里只有月光，她抿抿唇，从水里慢慢站起来，走出浴缸，拿起放在水池边挂着浴巾，站在镜子前，将自己的身体慢慢擦干净。

镜中的人银发碧眸，眼睛不大但脸小，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她并不是绝美的长相，却有着张令人一看就很舒服的脸，不具有攻击性，却能够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与亲近。

擦干身体后，她为难地蜷缩起脚趾，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格莱蒂斯，开门。”门外传来巫师的声音。

“干……干什么？”

“衣服，”门外的巫师言简意赅，好像刚才尴尬的场面并不存在，“你难道不想穿？”

“……”有理有据，她无法不开门。

“这是很久之前的服饰，”巫师顿了一下，语气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如果不会穿，我可以帮你。”

门打开了一条缝，她从缝中拿到了衣服。那是件几百年前古国的贵族服饰柯达第亚，她只在文献以及王室的收藏里看到过这种衣服，如果这件衣服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可以说是件古董。纯白的衣服上半部分贴体修身，下半部分裙长拖地，紧身半袖，肘部处垂着一条两面颜色不同的布料，紧贴手臂的那一面是浅浅的金色，就像是龙眼睛的颜色。

“谁要你帮!”格莱蒂斯故意用很凶的语气，然后一顿，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别扭，“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巫师道谢，以往两人总是冷嘲热讽，今夜发生的事是他们两人关系的一个小小转折点。

微小，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