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话故事（下）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格莱蒂斯的脸上露出服务员询问顾客点什么一般的营业性笑容，问道。

坐在格莱蒂斯对面的雪伦闻言不禁垂下双眼，她坐在阳光中，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如上好的绸缎般光滑。她身上穿的只是灰色的布裙，在这片金色而朦胧的光线下，她却穿出了一种高贵不可轻易触碰的质感。

她半晌没有说话，打字机后的格莱蒂斯好脾气地等待着。

“我要讲述的是一个童话故事。”年轻的公主终于开口。

在摇晃的烛火下，她缓缓诉说，映着她白皙的脸庞像等待审判的赌徒。

很久很久以前……也没有那么久，二十年前，在遥远西方的一座边陲小国，东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头发如乌木般漆黑，她的唇如鲜血般红润，她的皮肤如冰雪般白皙……

等等，不是白雪公主，那是隔壁的格林童话。

公主还未长大，母后就去世了，喜新厌旧的父王很快就娶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作为王后。她的童年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却从未出过城堡，再后来，王后生下了两位美丽的公主，她的父王在不久后撒手人寰。王后说要磨炼她作为公主的品格，便让她穿上破旧的衣衫，让她做仆人才会做的事，禁止她参加任何舞会。

等等，也不是灰姑娘，继续听下去嘛。

公主接受了这一切，并自愿为父王守陵，搬出王宫独自一人生活。没有仆人，更没有亲近的人，曾经的公主像普通的杂役一般生活，手指在冬天洗衣服磨出泡，一个人在夏天烈日下除杂草。即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长大，公主还是成长为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公主的美貌与孝心一传传百里，不断有贵族、王子向王后打听公主，于是王后将公主接到身边，让她参加舞会打通各国人脉。

公主马上就要成年，王后越发看她是眼中钉、肉中刺。正好这时，国家爆发瘟疫，王室需要筹集大批粮食赈灾。但东国土地贫瘠，产粮甚少，每年会购买大批的粮食，但是，王后和她那两位娇惯的公主早就将国库掏空，没有钱能够灾。

这时最小的公主提出一个好办法，贵族都仰慕公主的身份与美貌，不如就让公主嫁给其中一个，既可以换得丰富的钱粮，又可以除去这个眼中钉。王后对这个提议大加赞赏，摸着小女儿的额头说真是我的好女儿，于是很快就选中了合适的人选——邻国的王子。不曾想，邻国王子也对公主有意，邀请对方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没有人在乎公主的意愿，所有人都在祝福公主与王子。或许你会说，接受了人民的供奉，公主就必须做出牺牲。但是，她受尽欺负时，没有人为她发声，没有人去维护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女孩。现在需要她了，又都把她捧到天上，赞美她祝福她。

真的有人有这个权利，要求她去为这个国家嫁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用自己的整个人生做出牺牲吗？

在大婚的前一晚，一车接一车的粮食被送进了城门，堆满了陈旧的粮仓。

开心和快乐都是别人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这晚，公主独自一人走上了高塔。她在这个寂寞的夜里站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召唤恶龙。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她要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没想到，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听到继母虐待继女的故事呢。”不知何时，巫师推开红木门走了进来。他端着一杯红茶倚在门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目光落到眼前杯里的红茶，似乎这个故事都不如他眼前的这杯红茶重要。

“我也没想到，现在仍然需要用公主的婚姻为国民做牺牲呢。”格莱蒂斯抬头看向雪伦，不知何时又变成琥珀色的双眸，仿若蛇类的眼竖瞳睛似乎能轻而易举洞穿对方的内心，“在很多人看来，公主能嫁给一位王子，是最好的结局，你觉得呢？”

“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舍弃公主的身份。我爱我的父王，但是他忽视了我，我也爱我的人民，但是他们选择牺牲我。”雪伦黑色的眼睛里积蓄着泪光，哀而不伤，“我的退让从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既然如此，我想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原来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召唤了魔龙吗，看来这次的公主，并没有那么善良啊。”巫师的嘴角展露一丝笑意，他似乎觉得事情终于有趣了起来，脸上贫乏的表情也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他的嘴角笑容加深，眼尾舒展，茶色的眼睛不再半眯起，而是几乎全部睁开。

“那么，你下定决心放弃公主的身份了吗，如果你现在毁约，我可以接受用五十万枚金币换取你一半的生命。如果你还愿意献上一半的领土与人民，我甚至可以帮你夺取国家的领导权。”

“我……”雪伦仿佛被蛊惑一般浑身一震，抬起眼皮看向巫师，欲言又止。

沉默总是显得时间格外漫长，窗外的阳光洒下金色的投影，如同灿烂的金沙。

格莱蒂斯忽然看向巫师的方向，低头默了三秒，然后身上金光一闪。

坐在扶手椅上的女人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比昨晚小了无数倍的、只有小臂长短的迷你小黑龙。

迷你恶龙虽然迷你，但气场一点不输给巫师，它飞起来落到巫师的头上，把那头乱糟糟的黑发抓得更加乱糟糟，一边抓还一边骂：“天天就知道篡位，看人类自相残杀，白和我呆了十九年，一点都没有学到我的端庄优雅。”

坐在一旁的真正端庄优雅的公主雪伦：“……”

“本来就是嘛，像她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公主，放弃了身份肯定会饿死的，你忘了今年的失业率有多么高吗？”巫师捂着脑袋就往外跑，甚至坐上了一楼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的扶手滑下来了二楼，边跑边回怼。

这个场面用鸡飞狗跳这个词来形容最适合不过。

“公主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是可以学的，我不就一个人好好地活了十九年吗？”迷你恶龙边追边回嘴，锋利的龙爪比之鹰爪有过之而不及，却总是擦着巫师的耳畔而过，只刮掉几根可有可无的头发。

“你能活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我把你捡回来，一直养着你吗？”

“你养我？你再说一遍！院子、花园、厨房、大厅乃至每一个角落，哪一处不是我打扫的，家务哪一件不是我做的，你就提供了一个住所而已！”

“这是交易呀交易！”

迷你恶龙愤怒地亮爪子。

“去你的交易，你把我变成这样，却根本没有赔给我精神损失费！”

雪伦：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真绝情啊，除了我哪有人敢收留你……”巫师摸了摸被“修剪”后的发梢，故意说得可怜兮兮，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嘴角却在不为人知之处悄悄翘了翘。

“哼，自作自受。”

迷你恶龙在楼下的大厅追了两三圈就没有追了，懒得再继续争论下去。

巫师也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慢慢吐息，却不忘与恶龙用眼神厮杀。

不知为何，他在眼神厮杀的间隙，忽然侧首，朝站在二楼楼梯的雪伦投来淡淡一瞥。

明明是一个温暖的早晨，雪伦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

“不要做多余的事。”小巧的恶龙扫了一眼巫师，显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眸光中犹带警告，然后飞到二楼楼梯的扶手最高处看向雪伦，语气已恢复了平静，“既然你选择放弃公主的身份，那么，还是按计划进行。”

“啊，真可怜，追随自由的公主马上就要被世人遗忘，就要一无所有了。”巫师被瞪了一眼后垂下眼来，似乎是暂时老实下来，说话的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真是笔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