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记得孝祺皇后

那夜色阴沉，已是子丑时分了，宸曌接连三日独自宿于乾清宫，那回廊处枝桠交错，树梢斜欹，北风忽然凛冽而过，他做了一夜的梦，忽然自那梦里惊醒，方击掌唤了廊下当值的小太监进来，道

皇甫·宸曌什么时辰了？

那小太监不知就里，惊怯道

万能角色回万岁爷，已经子时三刻了。

那夜风呼啸里，竟似隐隐闻得一阵药香，他心下忽生了一丝凄惶，隐隐却有抓不住的思虑，逡巡在那脑海里，久散不去。

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倒了天明时分，梳洗甫毕，便唤全公公传了轿辇前去慈宁宫请安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犹自不理宸曌半分，只独坐在那凤座上饮茶。宸曌方行礼问安过，正欲告退，却见秋依一张清秀素面颇带惊惧，惶惶急急，方疾奔至殿内，见得宸曌亦在，不禁发愣，止步不前。

她伺候太皇太后多年，在御前亦十分得脸，何曾有如此失态的模样，太皇太后心下亦是惊奇，便道

太皇太后—王政筠这大清早慌慌张张的，是出了什么事？

秋依穿着石青色的长比甲，愈发衬得面色苍白惶恐，犹豫了许久，方轻声道

秋依太皇太后，皇后……萧妃娘娘小产了。

宸曌一个失神，鹿皮靴踩在那氆氇上，忽然一个不稳，忙伸手一扶，那案上的白璧青花盏已然摔落在地，那玉屑粉白，碎得似一地残雪凝辉，宸曌亦煞白了神色，眼里星火迸溅，不由分说便一把扯过秋依道

皇甫·宸曌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原本端于上座，登时拍案而起，喝道：

太皇太后—王政筠皇帝成何体统！

宸曌闻言方怔了怔，一手松开了秋依，她犹自神色惊惶，微微屈膝道

秋依回太后，昨夜子时萧太医已前去诊治，萧主子身子并无大碍，据说……

她轻瞥了宸曌一眼，终究还是道

秋依是主子用心太过的缘故。

太皇太后重重地搁下那手中的茶盏，道

太皇太后—王政筠皇帝，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儿，那可是你的发妻，你的亲儿啊！

宸曌一张清俊的面孔变得煞白，双眼如寒星微芒，那目中虽森冷严寒，却犹带一分痛惜，良久，兀自喃喃道

皇甫·宸曌朕昨夜发梦，见仙人送子，那孩子生得钟灵毓秀。

皇甫·宸曌清嘉和明，仙人说，那是……朕的四皇子……

他目光涣散，盯着秋依的脸颊，道

皇甫·宸曌秋姑姑，朕原以为，是哪宫嫔妃有了喜，不曾想过……

太皇太后又惊又痛，还欲再言，却见宸曌已然垂首出了那慈宁宫，行至那殿门前，却似没有看见那门槛一般，那神色涣散里，怔怔地便一脚踏了上去，随行的全公公心下一惊，忙伸手去扶，宸曌已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全公公忙扶了上去，宸曌面色阴沉，半晌摆手道

皇甫·宸曌回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全公公他的步子踏在乾清宫洁净的方砖上，只觉响声零乱，慌忙打了个干儿道

全公公启禀万岁爷，萧妃娘娘差人送东西来了。

皇甫·宸曌呈上来

全公公忙递上一方牛皮大封，并着一只莲青蜀缎锦盒。皇帝不解其意，方信手打开那锦盒，却见赤红锦绣绸缎内衬上，静静伏着一只和阗白玉龙凤佩

皇帝眉头猝然一沉，登时便去看那牛皮大封，见封面上遒劲的四字“吾皇亲启”，那面上阴沉之色尤甚，随手将它撕了，里头抖落一张绵白细软的熟宣来，寥寥数句，皆以颜体，行云流水般，甚是磅礴大气。

那殿中原本安静极了，渐渐听得皇帝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忽然“嘭”的一声，便见那御案之上，象牙笔掭、青玉墨床、铜镀金钟、白玉水丞……皆摔了出去，玉屑飞溅，满地狼藉。

那案中原置着一盏新沏的酽茶，正是滚烫，被皇帝明黄的袍角拂过，青花瓷的茶盏骨碌碌滚了，将他的手背烫得通红。

皇帝却犹自未觉，随手掼下身侧的元青花阔口大瓶，那系画的红绳散了，“哗啦”一声，上用的画纸铺叠开来，一个倾国殊色的青衣女子昭然若现。

殿中一地狼藉，皇帝怔怔坐在那龙椅上，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眼望去，却见那清丽的身影俏生生立于眼前，一时间又是气又怒，只别了头不再理会。

妤舒依依上前，清朗柔美的声音在那空旷的殿中响起

萧妤舒皇上可曾记得对我的许诺？

宸曌微微一怔，强压下那心头怒火，只道

皇甫·宸曌你有何心意？

妤舒瞥一眼他手中攥着的白玉龙凤佩，正是九年前她嫁给宸曌时太皇太后赐予的金朝儿媳妇的信物，她不由低叹一声，那嗓音仿佛蒹葭苍苍上的凝霜白露，冰冷空灵，不带一丝情愫，只道

萧妤舒我的心意，便是想去江南，如今只想要一个人去。

萧妤舒还望皇上废去我的妃位，金册除名，亦除宗谱玉牒，允我去江南。

那殿中仿佛死水一般的寂静，良久，听得他一声怒喝

皇甫·宸曌你放肆！

皇甫·宸曌大金开国数年，何曾有宫妃回乡之说！

她微微一抬首，那飞扬的眼眸里满是无言的倔强，只道

萧妤舒皇上乃天子，一言九鼎，既已出矣，当是驷马难追。

皇甫·宸曌即刻回去！无诏不得出永寿宫半步！

怒火攻心，高声唤了全公公进来，道

皇甫·宸曌送萧妃回宫，再派侍卫驻守永寿宫，萧妃无旨不得出宫门半步！

全公公觑着两人的面色，只觉一处暴躁如雷，一处却是静如秋水，正踟蹰不觉间，已然听得皇帝的怒喝

皇甫·宸曌还不快去——

妤舒穿着天水碧的苏绣翟凤袷袍，忽地将那莲青色云纹的袍袖一甩，凌然道

萧妤舒皇上可还记得金诚宗的孝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