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了酒精的面团在女孩儿的伤口上碾过，顾晓梦手上动作轻了几分。
“疼吗？”顾晓梦问她。
女孩儿不说话，拳头攥的紧紧的，仰头盯着顾晓梦。
“疼了就喊出来，又不丢人。”顾晓梦侧脸望了眼坐在一边的李宁玉，弯了唇：“你磕的这么实诚做什么，就算你不磕头，她也会救你的。”
李宁玉白了她一眼，并没有开腔，只是随手打开了一个点心盒子，捏出了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小口。
见李宁玉没理她，顾晓梦便又问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儿咬了咬唇，开口时声音清亮：“我叫竹子，今年十八了。”
“呀！”顾晓梦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竹子，又回头对李宁玉说：“玉姐，这孩子都十八了，看着一点不像，太瘦了。”
李宁玉只轻轻“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吃点心。
李宁玉老是不理她，顾晓梦只有恹恹的帮竹子处理伤口，又贴上了纱布。
见竹子额前大片的碎发，狗啃的似的，实在是难看，顾晓梦忽然兴奋道：“我帮你剪剪头发好不好？”
李宁玉吃点心的手滞在空中，良久，才放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说来就来，顾晓梦让竹子坐在凳子上，拿来剪刀站在竹子身后，大刀阔斧的动起手来。
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足的原因，竹子的头发枯黄又没什么光泽，所以剪起来也不心疼，齐肩的发转眼间剪到了耳廓处，长度有些像男孩子。
顾晓梦剪着头发，这边嘴也没闲着，对着竹子说：“记得这几天洗脸的时候别碰到伤口，我再给你找些药膏擦擦，女孩子的脸上可不能留疤。”
听到这，李宁玉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紧了一紧，把吃了一半的芙蓉糕随手扔回了盒子里，抿了口茶水。
茶水不热，喝在嘴里又苦又涩的。
顾晓梦拉起竹子，还细致的帮她拍了拍肩上的头发茬子，然后把她推到镜子前，双手无意识的按在她胳膊两侧。
顾晓梦弯下腰脸近了竹子的脸，在她耳边兴奋的询问：“你看看，剪的怎么样？”
看着镜子中清爽利落的自己，竹子愣了愣，才小声回道：“姐姐剪的真好。”
顾晓梦越看越满意自己的手艺，展了眉，笑道：“你以后就叫我梦姐吧。”
竹子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谢谢梦姐。”
这两个人四目相对间，李宁玉倒觉得刚才那一口凉了的茶，又回出一股子涩味来。
顾晓梦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对待竹子这样的女孩子自然的就会温柔几分。
而李宁玉则不同，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一律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唯独顾晓梦是个例外。
“玉姐，你看看我理发的手艺怎么样？”顾晓梦来到李宁玉身边坐下，指着镜子前的竹子，笑意更深：“我觉得吧，我这个手艺都可以开个发廊了。”
李宁玉偏头斜了顾晓梦一眼，一张口清冷中嗔着几分缠绵：“我都不知道顾小姐还有这样的手艺。”李宁玉顿了顿，音调冷的霜雪一般：“不知道下回有没有机会，请顾小姐也给我也理一理。”
这两声“顾小姐”叫的顾晓梦心里直发毛，她刚想往李宁玉面前凑，李宁玉便利落的起身往卧室里走。
路过竹子时，李宁玉停了停，放缓了音调，“等会叫你梦姐把楼下那间屋子收拾了，好给你住，今晚烧几个好菜，让你梦姐，和我试试你的手艺。”
“屋子我自己可以收拾的，我现在就去买菜烧饭。”
李宁玉点点头，往前近了一步，手指覆上竹子耳边细软的发，眼睛却钉在顾晓梦身上，柔声道：“剪的真好，很适合你。”
顾晓梦撑着桌子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怯怯的喊她：“玉姐，我......”
李宁玉收回手，淡了眉眼，又对顾晓梦说：“对了，隔壁那间书房你也收拾一下吧。”
“书房？竹子睡楼下的那间，收拾书房做什么？”顾晓梦一脸天真的问。
“顾小姐要留在这，自然是睡书房。”李宁玉温文的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问问竹子，看看她愿不愿意跟你一起睡楼下的房间。”
说完，李宁玉走回卧室，反手把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她睡书房，顾晓梦思来想去终于得到一个答案。
那就是她的玉姐，吃醋了。
吃的还是一个她买回来的小姑娘的醋。
顾晓梦翘起二郎腿，看着点心盒子里半块芙蓉糕捡起来吃了下去，然后又喝下李宁玉喝剩的那半杯茶。
嗯，入口是甜的，微微回甘，想不到，这冷茶竟然这么好喝。
晚饭时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家常的菜色，味道还算不错。
这次顾晓梦可不敢多话了，只是埋头给李宁玉夹菜，自己也没少吃。
“一起坐下吃吧，我这里没那么多忌讳。”
李宁玉唤她坐下，竹子却瞄了眼顾晓梦，见顾晓梦点了头，她才敢坐下。
李宁玉夹了块小排骨，味道不错，只是有些腻，咬了一口便放在一边了，她抬起头看着拘谨的竹子，淡淡开口：“从前有没有念过书？”
竹子如实回答：“认识几个字，没读过书。”
“想读书吗？”李宁玉问。
“想！”竹子眼睛一下亮了，可很快又黯淡下来：“可读了书也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后还是要被卖。”
李宁玉还没说话，顾晓梦倒先撂了筷子，“怎么会呢！不读书，难道要一辈子给人做饭嘛。”
如果不是恰好遇见李宁玉，竹子仅剩的几分傲劲恐怕也要被磨平了。
“我不想读书，我想赚钱！”竹子忽然又改了口，“等我还了你买我的钱，可以给我工钱嘛？”
“你在我这里做事，给你工钱是天经地义的。”李宁玉也放了筷子，身子向竹子那一侧凑了凑，“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吗？”
竹子垂下眼睑，目光哀伤又执拗：“我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我希望她将来可以有书读。”
“玉姐”，顾晓梦无来由的脱口而出。这声玉姐仿佛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一个希望，几近光明的希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顾晓梦心里，玉姐已经等同于她的希望，甚至还有这个脆弱民族的希望。
李宁玉看向天边，挺直了背脊，她冷淡的开口，只是说：“我吃饱了。”说完，她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桌前，看了一会儿窗外，漫长的夜刚刚开始，还有无数的漆黑萧索等待着她们，等待着这个民族，她拿出纸笔，极快的落笔。
此刻她写下的内容早就在脑海里练习了无数次，字字小心，句句斟酌，落笔时才能如此有神。
同样，是以她的名字作为结尾。
看了看时间，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敲门声响起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了。
打开门，果然是苦着一张俏脸的顾晓梦，她乖乖的站在门口，双手却不老实的摇起她的胳膊，撒起娇来：“玉姐，书房的床太硬了，你忍心让我在那睡吗？”
李宁玉眯起眼，推开她的手，平淡开口：“所以呢？”
“所以，玉姐让我进屋吧。”顾晓梦笑的谄媚，语气越发的娇柔。
“要是睡不惯我这里的床，那就回家去好了。”显然李宁玉并不吃她这一套，她微微的扬眉，绝美的眼波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
好像当时在裘庄中，她穿着白衬衫，坐在她对面，对她说：“如果真的好了，你就该回你自己的房间。”
那时的顾晓梦会乖乖推开药盒，把药片塞进嘴里。
可现在的顾晓梦，她会上前了一步，轻轻低头凑在她的唇边，留下轻轻一吻。
用极具诱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我不但不会回家，我还要上玉姐的床。”她稍稍拉开距离，微微宠溺的表情，揽住她一手就能握尽的腰身，“把醋留到明天吃，今晚，我们吃点别的。”
顾晓梦此刻的体态真像一只妖精，李宁玉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被迷的神魂颠倒。
她就像一个她看不透的密码，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解，才将将足够。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没有办法。
可如果是李宁玉一定可以做到，不负白首之心亦不移青云之志。
“玉姐，你不说我可就当你答应了。”顾晓梦擦过李宁玉挤进了屋里去，迅速的关上了房门。
李宁玉无奈的揉了揉眉，终究还是依着她去了。
顾晓梦见她没有强烈的反对，便坐在床沿边上，望着她笑：“玉姐可真是小气，一个小姑娘的醋也值得你去吃。还要赶我去睡书房，也太狠心了。”
李宁玉淡哂：“我还以为你是知道错了。”
“错什么？”顾晓梦又被她勾起了兴趣。
“顾上尉，好像特别喜欢对别人得寸进尺。”李宁玉落在床的另一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双手抱臂，扬起了白净细腻的天鹅颈。
不用看，顾晓梦都能猜出李宁玉此刻的表情。
“那玉姐可是冤枉我了，那样怎么算的上是得寸进尺呢？”顾晓梦迷离着目光，声线放的极轻，像一只柔软的羽毛。
隐约，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掌心贴在李宁玉腰间，由下至上，轻轻一挑，熟练的解开了一颗扣子，然后她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嗓音魅惑之极：“这样，才算。”
李宁玉吸了口气，拍床：“怎么，你还想对谁这样？”
顾晓梦惊喜的笑道：“看看，都这样了，还说没吃醋！”
李宁玉绷着脸，系上扣子，绕到顾晓梦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出去！”
“玉姐，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顾晓梦做出求饶的姿势，直往床上缩：“我不该给人家理发，我不该动手动脚的，更不该明知道玉姐吃醋还刻意点破。”
李宁玉咬了咬后槽牙，脸气的发白，指着门口，喊道：“顾晓梦，你给我出去。”
“不，不要，我不走，我要和玉姐一起睡。”顾晓梦裹着被子，眼泪汪汪的。
“好！你不走那我走。”李宁玉咳嗽了几声，转身就要走。
顾晓梦慌了，赶忙下床拦住李宁玉：“别，我去。书房那么凉，玉姐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
顾晓梦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宁玉推出了门外，回过身，李宁玉已经“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晓梦委委屈屈的蹲在门外，看见正在洗漱的竹子，忽然心生一计。
“竹子！这么晚还没睡啊。”顾晓梦故意提高了音量，对着李宁玉的房门喊。
顾晓梦心想，反正也进不去，搏一搏，总还有一线希望。
“顾晓梦！你给我进来。”李宁玉声音微愠，音量却不比顾晓梦小。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顾晓梦是被一股力量拽进去的，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的后背被抵在冰凉的墙壁上，身前却被温暖柔软的身体紧紧压住。
黑暗中，她借着一缕月光，隐隐看清李宁玉的眼睛。
李宁玉紧握着她的双臂，手心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咬着唇，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冷艳：“你是我的，连顾晓梦这三个字，都只能是我的。”
随着她松开了手，灯倏的亮了起来。
“睡吧。”李宁玉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还有浅浅淡淡的话声。
李宁玉还是那个李宁玉，只会孤高冷清，不动声色。
恍惚间，顾晓梦觉得刚才黑暗中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幻影，从不曾出现过。
顾晓梦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
李宁玉静静躺在她身边，微微启唇：“关灯。”
顾晓梦慌张的应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利落的关了灯。
经此一役，我们的顾上尉，再也不敢让李上校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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