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沈厌溪就知道她和鬼谷里的人不同。
鬼谷谷主从不宽容大度,别人顶撞他是死,沈厌溪顶撞却安然无恙。
我留了个心眼儿,猜测结合道听途说得到真正答案——沈厌溪是鬼谷谷主的女儿,亲生的。
原来杀人如麻的鬼谷谷主也会有一腔柔情,虽然那点滴温情少得可怜,接受的对象不稀罕。
接着,我又从薄情司的人口中得知,鬼谷谷主杀了沈厌溪的母亲,亲手,在沈厌溪眼前。
沈厌溪随母姓。
她母亲是沈梦涵。
一碗孟婆汤了尽前尘。
我又想起她以活命为交换让我每日告诉她的话:沈梦涵死了,谷主杀的,一剑穿胸。
流落到地狱的恶鬼挣扎着留住作为人时的记忆。
日日铭记着自己仅知的亲人是如何杀死自己的母亲。
孟婆汤也洗不去今生最大执念。
她是,我亦然。
烈日炎炎,蝉鸣不休,我丢了随手夺来的破剑,满头大汗的走向大榕树下。
“哟,我还以为你寒暑不分。”沈厌溪托着腮啃西瓜,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进食的仓鼠。
我拿过她手边的竹筒往嘴里倒水,渴的嗓子冒火,丝毫没有和她斗嘴的兴致。
她偷懒耍滑不练功可以,我不行。
我也不常和沈厌溪斗嘴,要做的事情太多——探查琉璃甲,寻找杀父仇人,查明当年参与的人都有谁......太多太多了,可仅仅是活着,就用尽我每天的所有气力。
沈厌溪递给我块西瓜,我直截了当的拒绝,人生太苦,杀父杀母之仇不报,我不想尝到甜头。
特别是这甜头是她给予我的。
恨乌及乌。
我恨她。
我没办法不理她,她是谷中唯一一个肯对我释放善意的人,我必须抓住这难得的好心,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谷活下去。
沈厌溪是我唯一的玩伴。
“要不要哭丧着个脸?每天都如丧考妣,无聊。”沈厌溪转手把西瓜送进她嘴里,小声嘟囔着玩物丧志的话。
“我的确死了爹娘。”我充满恶意的说,将矛头对准她,也将自己刺了个体无完肤。
沈厌溪瞥我一眼,咬着西瓜,目光逐渐呆滞。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自她眼底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沙地,寸草不生,难遇春雨。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到,我的爹娘死于谷主之手,她的娘亲亦是被谷主杀了,我武功大成后可找谷主报仇,她呢?
她怎么报仇,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吗?
杀死自己在世上仅知的、唯一的亲人?
突然之间,我对她生出些微妙的怜悯,然后又在内心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怜悯她,你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她?
她是仇人之女。
我继续恨她。
我捡到阿湘,又把她弄丢了,遍寻不到,慌乱之后我冷静的去找沈厌溪。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她会帮我,可除了她我又能去找谁帮忙?
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我需要盟友,虽然沈厌溪是个不学无术的,但勉为其难的凑合凑合,也能过下去。
鬼谷崇尚武力,能者居之。
她能那么快的到我屋里来超出了我的想象,果然,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目光看这个疯子。
若她是无能之辈,坟头草都应换了几轮,哪还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我们不欢而散。
她始终无法对鬼谷谷主下手。
因纲常伦理,因为她娘死前遗愿。
我们许久未和对方说话,直到那一日,我要求她帮我杀一个恶鬼。
她分明看清了我的计划,看出了我的仇恨,看到了我的疯狂,但她只是点头答应。
这封闭的鬼谷困她太久,甚至生生洗去她为数不多的良善。
我与自己和解,想过等此事了,灌她一碗孟婆汤,送她去人间。
但此事了后,她径直在我面前倒下。
她死的时候未满二十岁。
我转身回到那团血肉模糊的肉陀前,用匕首划开腹腔,剖出了杀父杀母仇人的心。
真是可笑啊,这么作恶多端的人,心竟然也会同常人一样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