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去了吗？”一楼的“客人”小声询问，“是分开住的？”

　　人头攒动靠在一起，那眯着老鼠眼的小二收回了甜甜腻腻的笑容，小而灵活的眼睛时不时往二楼瞟，确定了人都进屋了，将手里的抹布一甩。

　　王管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数落着刚才和他坐在一起的人，那个一开始就打劫江耀的土匪：“你们怎么办事的，一个小孩都搞不定！”

　　“本来是要得手了！”那人禁皱眉头，凄声道：“谁知半路杀出了那个人，大哥也被杀了。”

　　“哼！”管家冷哼，不屑道，“所以你们就放跑他们了？他们才两个人，那个小毛崽子什么拳脚都不会，一个女人你们也对付不了？”

　　“我们只想混一口饭吃，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了，那女人看上去不好对付，难道还要我们再死几个吗？”

　　“呸！”另一人啐在他脸上，仅剩的右眼涨的彤红，表情狰狞，宛如厉鬼，“怕死就不要吃这碗饭！”语气嘲讽，顿时把人气倒。

　　说完却转头对王管家满脸殷勤：“给我来处理，保证他……”指尖直指二楼客房，然后抹了抹脖子，“保证他有来无回。”

　　“不过，那个女的怎么办？”又有人问，“只让我们杀那个孩子，没说其他的，我们可得按人头算钱。”

　　“呵，说得好听，大人安插的那几个手下不也是被你们杀了吗，现在和我讲人头。”王管家冷哼一声，核桃皮似的老脸拧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收了他的银子。”

　　“人不大，鬼点子倒不少！”王管家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他留不得了，做完这事少不了你们好处。”

　　“那个女人也一起吗？”先前那独眼人眼中露出垂涎之色，声音暗哑，“她可是个好娘子啊，天香楼的都没她半分好看。”

　　楚月先前背对着王管家，王管家自然就没在意她是丑是俊。

　　“那就给你们处理好了。”

　　狂徒们在屋里谋划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就在他们正上方的屋顶上，他们商量着的对象就趴在那里窃听，一指宽的缝隙上是江耀凝神的眼睛。

　　纵然知晓自己的处境，江耀仍然觉得浑身发冷：这世上果然没有他的锥立之地，双亲亡故，有家难回，父母的遗产被觊觎，自己的身份又敏感。

　　火光中父亲颓然倒地，明黄的火焰与他衣袍的颜色那么相近，火星溅在红色的刺绣上，生生刺痛了眼睛。

　　母亲的身体已经冷掉了，发上的环佩碎了一地，黑得发蓝的头发大部分散落于地，被嚣张的火舌吞噬，几缕青丝与猩红交织倾泻在脸上。

　　红的刺眼，白的招摇。

　　华美的宫羽一朝崩塌，奔走的宫人，四起的狼烟，还有被血染就的汉白玉阶梯，闪着寒光的刀锋，刀剑入肉的钝响，滚落的头颅上怒目圆睁的眼睛……

　　就在江耀被这回忆纠缠之时，猝不及防的被一个纤细的身子搂住。

　　说是搂住，其实也算不上，屋顶地方有限，楚月见他听了许久也不给反应，干脆自己动手，狭窄的地方两个人只好挤一挤。

　　可是这距离也太近了，江耀鼻尖蹭着女子的衣襟，微凉的织料触碰的地方仿佛被火灼烧了一般，还有楚月身上独有的清冽的气息，不是胭脂水粉，香膏香囊，真要比喻，那就是利剑出鞘时锋芒毕露的一瞬间，清澈如水的剑身映出乱世的杀伐或者盛世的繁荣。

　　“不要分心！”楚月目不转睛盯着楼下，却仍然能觉察江耀的心不在焉。

　　江耀赶忙侧耳，只听那猥琐鄙陋的声音说：“……天香楼的都没她半分好看……”

　　令人作呕的类比，这把楚月当成什么了，青楼里的妓子？

　　江耀情不自禁地替楚月感到恶心，扭头却见楚月没有反应，只是眼神越发悲悯，仿佛神明看着陆上叫嚣却不自量力的蝼蚁。

　　衣领一紧，耳旁疾风呼啸，江耀眼前一花，周身的景色已变回潮湿的屋内。

　　“你可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楚月寻了椅子坐下，屋里只有一把椅子，江耀只好坐床上了。他低头，觉得有点对不起楚月，带着自己爬上爬下，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楚月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他们估计提前计划好了，根本没提怎么办，不过你总能猜到是谁想对付你吧？”

　　江耀点头，王管家是他好二叔的手下，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偏不倚，安安分分做着他的管家，可是在江府，人口多奴仆多的人家，哪有什么安分可言。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管家不贪墨的，何况王管家身为家仆，在家里说话颇有分量。如果说主子是第一等的话，那么主子们的贴身小厮或者丫鬟就是所谓的二层主子，而管家则是这二层主子的第一人。

　　王管家频繁出入江府，特别是江耀即将动身出发的前几日，有着允许出府的令牌，令牌还都是二叔江慈批下的。

　　怎么想都是奉了江慈的命来买凶杀人。

　　楚月听了江耀的分析，只点点头没说好与不好，可江耀却一脸期待，希望楚月能指点一二。

　　“我又不是你家里人，如何得知你的情况，只觉得你说得不错而已。”

　　“不过你想成事，这点本事根本不够看。现在是你二叔，可是只有你二叔吗，其他人会不会也参与其中，推波助澜？你也说了，你家里人都希望你有去无回，现在面对的只是第一个挑战。”

　　“这还只是在你家里，江府外有更多人对你这个前朝遗孤虎视眈眈。先前因为你太小了，新帝登基杀了你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口头给你们江氏一个侯位，说是等你十六岁成年加封，如果你死了这个头衔就会给你叔叔，上面不但不会追查，只会高兴，因为你死了他的皇位就少了一个隐患。杀了你，你的家人不但能得到你的侯位，也是在向新帝表示忠心。”

　　“就算现在天下大乱，叛军已经攻下了弦月十二州，或许马上又要改朝换代，但是哪个皇帝会放心前朝太子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们只会找到各种理由将你定罪，或者死罪或者流放，总会让你，永不翻身！”

　　楚月不是个简单的江湖女子，处江湖之远却知晓天下事，把江耀的处境剖析得一干二净。

　　她说的不错，自己是渚清国的皇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本该被千娇百宠的长大，然后顺利的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可是一朝国破，一切不过黄粱一梦，而罪魁祸首是父王最信任的大祭司，便是他通敌卖国，导致了渚清的灭亡。

　　“我身为渚清的遗孤，必然要手刃叛徒，清理门户。”江耀神情肃穆坚定，“叔叔们说，只有我手刃仇人，才有资格继承父皇留给我的亲兵暗卫，其实就算他们不提这个要求我也会去做！”

　　“我也不只是为了报仇，就算祖国灭亡，我也是渚清的主人，渚清国的太子，必定为了国家奋战到最后！”

　　他看着楚月，一字一顿：“我要复国！”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