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终归是夫子,最先反应过来。
“这首北魏流传的民歌,意在通过聪明勇敢的花木兰,宣扬忠孝思想,这是中原文化的传统。难得你们三位学子,身为男子竟能有得如此见解。”
谢道韫先是肯定了祝英荨的说法,“这位学子目光宏远,看到的是百姓向往。”而后,她又笑着夸赞了祝英台和梁山伯:“两位学子身为男子,却又能考虑女子之自由。将来,二位的夫人必定会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话虽如此,但在如今世道,并不是每一个男子都能这么想,祝英台本身就是女子,而梁山伯,是因为他家境不好,看多了母亲的辛劳,能够换位思考。
因此,王蓝田一脸挑衅的举了手。
“先生,我有问题请教!”
“请讲。”谢道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感慨。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谢道韫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人不服,所以才选用《木兰辞》为第一节课,既是警告,也是在调和。
所以,她也不生气。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
她的话音落下,以祝英台和梁山伯为主,再加上荀巨伯和几个贫家子弟,立刻鼓起了掌。
马文才听到掌声,微举手中的书,示意大家停下。
祝英荨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向谢道韫提出了质疑。
马文才对女子其实没什么玩弄的意思,只是有着这个时代普遍男子的想法,对女子始终抱有一种轻视。
再加上刻在骨子里的傲气,让他觉得谢道韫不配做他的老师。
但他也没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想把谢道韫赶下山去。
更何况,一群男人里面混了个女人,在书院里也不好看。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必须坚守三从四德,先生所为如何?”
这问题谢道韫早有准备,“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规范。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么?”
马文才很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先生您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乃是妇徳、妇言、妇功、妇容这四德。”他的目光锐利,颇有步步紧逼之意,“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条呢?”
谢道韫一时之间有些语塞,纵然是她,也不能反驳这班女傅所传的三从四德哪里有错。
课堂上一片安静,祝英荨看了看谢道韫的脸皮刚准备站起来反驳马文才,没想到梁山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马公子此言差矣!”
因为马文才和祝英荨选的上等座位,所以坐第一排。而祝英台为了陪同梁山伯,所以坐的后排。因此,听到梁山伯的声音,马文才淡淡的转过头去看着梁山伯,想看看这个书呆子能说出什么来。
谢道韫和课上的学子,也都把目光放到了梁山伯的身上。
梁山伯并未注意这些目光,“ 天纲地道,人存其间,修心行德,终止一法,德、言、功、容这四德,就算是男子亦应遵行。”
祝英荨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了马文才。
果然,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渐渐不好。
几日相处,她对马文才还是有些了解的。
马文才最讨厌有人反驳他的观点,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他觉得是贱民的人有理有据的否定!
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梁山伯就不能稍微慢一些么?这愣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
果然,梁山伯毫无畏惧马文才黑沉的脸色,还在侃侃而谈。
“若是强行区分男女,那便落了浅薄了!”
祝英荨头疼,但这话很对,她没有借口打断。
“至于三从,谢先生自幼父母双亡,这个是众所皆知的;而现在先生依然待字闺中,自然无夫可从;说到夫死从子,原本就荒谬。”
“假如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子尚处襁褓之中,你当如何听从呢?”
!
旁的不说,祝英荨现在是真的挺佩服梁山伯的,真是什么都敢说!
倒不是英荨有多偏向马文才,实在是当今天下,世族与平民间的身份有如天埑。梁山伯的父亲早已逝去,按照律法,他已经是平民身份,这一点他自己也清楚。
一个平民子弟,居然把世家公子比作女子!
在这三六九等的年代,连同马文才在内的世家子弟根本不会什么换位思考,只会觉得梁山伯是在羞辱他!
马文才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不想,除了少数几个家世不错的世族学子,课上的许多平民学子纷纷鼓起了掌,嘴上一个劲儿的夸赞着梁山伯。
“说得好!”
“好!”
谢道韫在教桌前站着,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祝英台甚至还冲梁山伯眨眨眼,小声的夸了他一句:“山伯,说得太好了!”
梁山伯获得了认同,不由得开心一笑,这无疑又是火上浇油。
“ 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
马文才说着就想带头领着王蓝田和秦京生一堆跟班离开教室,祝英荨赶紧站起来抓住他。
“文才兄,不要意气用事!”
“哼!”马文才置之未理,甩开祝英荨的手就带着人出教室去了。
祝英荨被甩的一个踉跄,只能先自己站稳,所以没来得及再次拉住他。
不过片刻,一大帮人走了个高领,课堂上只剩下东一个西一个的学子零零散散的坐着。
祝英荨真的觉得头痛,公然再课堂上闹这么一出,他们是真以为山长不会处罚他们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