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人刘海遮住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部分清秀而平静，即便痛得蜷缩起来也没有什么痛苦屈服的表情，看起来是个习惯隐忍的人。
他看着江书伸出的手怔愣之际，江书微微皱眉：“站不起来了？要我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吗？”
“不，不用了。”男孩伸出手，江书一把抓住他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知道江书刷了什么阴招，那三个家伙挣扎了半天都爬不起来，又痛又恨，看江书他们转身要走，大叫着威胁：“有种的就把学校和名字留下，我们走着瞧！”
男孩经过时，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低声咬牙切齿道：“回了学校，你给我好好等着。”
他的脚步不自觉一顿。江书察觉到，回过头淡淡地对他说：“走吧，用不着理会他们。”
他没说什么，迈开了脚步跟上江书。
“我叫江书，你呢？”
“我叫吉野顺平。”
慢悠悠走了没几步，江书忽然停下来，上下看了看他：“真的不用去医院处理一下吗？”
吉野顺平摇头：“只是一些小伤，没到去医院的地步。”
“哦。”既然对方不愿意，江书也并不打算多劝。事实上，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跟人交流相处的那类人，帮他也纯粹是看不过眼。
看了看时间，他忽然一拍脑袋：“糟了！”转而看向吉野顺平：“吉野君，你知道附近有什么电影院或者大型商场吗？越近越好！”
吉野愣了一下：“离得近的倒是有一家电影院......现在要去吗？”
“嗯！拜托你带我去，指一下路也行，要快！”
“好，那我带你去吧，反正也没事要做。”
“多谢了。”
两个人走在路上都不作声，远远一看倒像是很亲密的朋友，仿佛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不知道走了多久，吉野顺平忽然开口道：“为什么......要帮我？”
江书转头，吉野并不看他，只是任刘海遮住一边额头和眼睛，垂着眼继续说道：“看到你转身走开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没有吃惊，就算最后你没有再过来我也不会失望的，已经很习惯了。”
“对人类抱有期待这种想法，也许本身就是错误的。冷漠应该是人人都会掌握的一项终极美德，不是吗？”
“你们真是”江书叹了口气，“让我想起了很糟糕的过去啊。”
吉野顺平闻言抬起头来，神色微动。
“我曾经也像你这样，遇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恶意，也遭受过各种不公平的对待，初窥人性的丑恶之处，就错以为这是全世界。”
江书抬头望天：“后来发现，天空比想象中广阔多了，这些能左右一个孩子生命意义的究极烦恼，其实全部不值一提。”
他步伐不变：“这些话送你，仅做参考吧，没有说教的意思。如果那些人再找你麻烦，直接告诉他们我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年级学生，叫他们来找我好了。”
“你不怕吗？”
“错的是他们，为什么我要怕？”不过要是被学校知道自己在校外打架，还被找上门了，不知道会不会被罚。江书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觉得完全没必要担心：“没关系，到时候就把锅甩给五条老师，谁让我是他的学生呢。”
“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好好想想应对方法比较好，一味死撑隐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句名言听说过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知道，是位外国的文豪说的。”
“不是挺懂的嘛。对了，电影院还有多久才到？”
“很、很快就到了，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是。”
终于！今天终于可以暂时逃脱二年级前辈的魔爪了吗！
江书快步走到售票窗口，随意看了一个电影名字就打算买票，吉野却轻声阻止他道：“那部电影我看过，很无聊的。”
无聊？说实话江书就瞟了一眼名字，连什么类型都没注意看，听了这话也不禁犹豫了一下：“既然这样，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有一部是我正打算看的，看评价应该还不错。你介意看恐怖类型的吗？”
“无所谓，好看就行。”
“那我请你看吧，就当之前的答谢。”他走上前去，“请给我两张XXX的成人票，谢谢。”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没有胖达前辈的催促，也没有累死人的近战训练，头一次这么放松、全身心投入地看电影，江书的心情异常地好。
他能安心休息这么长时间，其实全靠电影院一旦放映开始就停止售票的制度。因为他在走出电影院的一瞬间，就看到一个身形格外熟悉的高挑马尾少女站在门口，一转身果然是禅院前辈，转身的瞬间，眼镜后冷冷的目光已经朝他射了过来。
不妙，禅院前辈亲自来抓人了。他头皮一阵发麻，缓缓跟吉野顺平招了招手：“今天的电影很有意思，多谢你的推荐，再见。”
说完这些，不待学姐出声，他就以一副认罪伏法的表情低头乖乖地走了过去。
禅院真希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说道：“真是出息了，跑这么远来看电影，害我一顿好找。”
江书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今天的训练量加倍，完不成不准吃饭。”
江书的眼睛睁圆了：“会死的，禅院前辈！真的会死的！”
冷酷的学姐一脸不为所动：“都说了多少回了，不会死。再说了，就算是濒死，我也有把握救活你，你不相信我吗？”
“我......我信。”江书哪敢说不信，苦着一张脸跟她乖乖回去了。
“江书......”吉野顺平念叨着这个名字，望着江书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回去的路上，学姐出于好奇还是随口问了一句：“刚刚跟你一起出来的是谁，朋友吗？”
“不是，只是路上遇到的人，帮了他一个忙，刚好同行就顺便请我看电影了。”江书并没有到处交朋友的爱好，也懒得把具体事件详细说。
“这样啊。”
看学姐态度缓和了一点，江书小声道：“前辈，可不可以......”
“不行，该完成的训练量，一点都不能少，这次我会亲自盯着你。”
江书彻底死心了。人生啊，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此次拼命训练暂且不提，在此之后江书发现，只要他去那个地方，就总能在那里看到吉野顺平，看到自己以后，他就会默默跟上来打招呼，跟自己说几句话。
他似乎把江书当成了倾诉对象，江书也懒得主动拒绝，很快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熟稔了起来。
有时候吉野会说对班上一些同学做的某些事的看法，有时候是对人性、心理和思维的探讨，更多的时候是电影剧情相关的讨论。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发现江书并不赞同那些极端的看法，性格也不算热情，于是在说话的时候总会尽量避免那些太过消极和极端的措辞。多数时候，也是他在分享自己看过电影的剧情和见解，江书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话。
说实话，江书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既不算喧闹，又不愚蠢，是个在很多方面都有一些见解的、难得的很清醒的人。
有一天，他们照例在一个地方碰面了。吉野顺平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有关心理方面的作品，随后若有若无地似是随口问道：“如果有一个按钮能让你讨厌的人死去，你会按吗？”
“不会”江书还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讨厌过什么人，然后了无兴致地说道，“没意思。”
“那要是能让讨厌你的人死去的按钮呢？那些无缘无故对你施以恶意和暴行，就算死了，你心里也只觉得活该的人。”
这才是你想问的吧，兜兜转转拐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江书莫名地心累，同样回答道：“也不会。”
“为什么？”
“如果我选择按下，就说明我心中对他们仍然抱有怨恨。”
吉野顺平有些不能理解，他睁大眼睛：“那又如何？怨恨，又有什么不对？”
“我也不能说什么对不对的。”江书望向远处，淡淡地说道，“但我不喜欢陷入那样的情绪。所有的怨恨、憎恶、恐惧，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那些负面情绪不断累积起来，会把人变成怪物的。”
“说得轻巧，你经历过那种绝望和无助吗？”似乎是被江书的态度刺激到了，吉野顺平突然变得有些狂躁，他猛地拨开自己的刘海，露出刘海下一直掩藏着的额头，上面都是烟头的烫伤，狰狞而丑陋，他从不敢示人。
他指着自己的额头：“看到了吗？他们还逼我吃下恶心的虫子，并且拍了照片，人对人的恶意就是可以到这种地步，真到了那种时候，你还能保持冷静，拿出这一套说辞吗？”
江书凝视了他的伤口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瞬间。曾经有个人想要这样对我，被我抢过烟头在他手上按灭了。”
吉野顺平的声音有些发颤：“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揍了一顿。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不喜欢暴力，所有事情一旦付诸暴力，就会让人失去理智。”
“所以我后来学会了一套避免使自己失去理智的方法。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恐惧或者怨恨之中，那些暴力行为只是作为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
“顺平你应该也不喜欢暴力吧。”
吉野顺平沉默了好久，才回答道：“当然。”
“那就好。”
“对不起，我刚刚无缘无故......”
“没关系。”江书打断他的道歉，“不是你的错。”
他看了看时间，叹口气道：“我该走了，下次见。”
顺平呆站了片刻，追上去说道：“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会过来。怎么了？”
“明天，有一部期待了很久的电影，想请你一起去看。”
“还是算了。”江书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总让你请也不太好意思，我请你吧。”
“......好。”
“对了，那是部什么电影？”
“《蚯蚓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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