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鱼

暗绿色的海水涌起城墙般的浪潮，如同巨雷般的嘶吼，疯狂的浪潮充溢着高深莫测的神秘与令人战栗的恐惧。狂浪拍岸，一阵阵涌向礁石，一阵阵的雷鸣。潮浪击打在沙滩上，击打到顽礁，像一条刚断了帆的船，借着风的余力再无顾及的向前冲去，直向生命的终点。

余阳荡漾着海里的倒影，远空的火烧云一点点沉沦进笼罩下来的夜空。一对母女从沙滩回家，小女孩低着头慢慢的跟在女人身后，突然。

“妈妈，你看沙滩上有一条被冲上来的鱼。”

小女孩的妈妈闻声回头撇了一眼，只看见小女孩双手捧着什么东西，不时的还溅出几朵水花。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快丢了，快点！”

女人冲着女孩急冲冲的走过去。

女孩看着妈妈过来，转身冲着海边跑，等女孩妈妈追上女孩，只见女孩双手捧着轻轻的放进近岸的水洼。

“没用的，那鱼都那样了，你把它放回水里也没用。”

小女孩依旧直盯盯的看着水洼里的鱼，似乎水洼里的鱼被那双眼睛注入了魔力，那鱼突然翻了个身，游走了。

留下了岸上边跳边叫的小女孩和一脸惊愕的女人....

我是一条鱼，我刚刚从一个人类的手里挣脱，但我看不见东西了，可能是那天...

“哗，哗，哗”，一群鱼被簇拥在一起，它们看到了危险的到来，但无力挣扎，血腥一步步压近，但在绝对的差距之下它们毫无挣扎的余地。一群虎鲸正张开血腥大口，冲向鱼群，寡寡几条从大口的缝隙里逃生，它们散乱开来，无数次被捕猎的经验警戒它们，生路就是四散而逃...

我擦着一对牙齿而出，眼睛看不见了，似乎是那剧痛的时候伤到了，我拼命的往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游去，直到身后再感不到水流的波动。筋疲力竭。

水面上阵阵的海浪开始涌起，我被狠狠地拍打到岸上，在一洼湿润的沙滩上翻滚几下便再也起不来了，但我依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只要我到涨潮时就能回到海里，只要回到那片珊瑚礁，回到最初的地方...

回来了！回来了！随着水流，顺着记忆，最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我感受到了这熟悉的波动，但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或许只是对于看不见的陌生。

我努力的用尾巴晃动，我尽力的呼唤，我怕了，我恐惧这被遗忘的地方仅仅只剩我。一会我感到一阵阵喘急的水波，鱼群出来了，我知道它们也逃出来了，我伴着熟悉的水波静静地沉到珊瑚上。鱼群随着我纷纷沉到珊瑚上，它们开始在我身边游动，蹭着我的身体游动，它们在欢庆，无数次灾难的分离使它们对于团聚变得异常的珍惜。一个鱼群从上千到如今十几，一个种群的跌落，生命在自然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我们的族群要完了，仅剩的我们不足以再去维持族群的生存，在你之前很多人回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它们认为族群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剩下的是我们，剩下的也仅仅只有我们。别走了，留下吧，毕竟这里是我们曾经的家啊。”我能感到族长的情感，那种无奈的挽留。

我犹豫了一会，我顺着水流游进珊瑚洞...

我能感到我在逐渐的虚弱，失明的眼睛让我无法正常的活下去，我不能去捕食，甚至有时会伴随着一阵剧痛后感觉不到自己嘴的存在。

我开始变得骄横无理。我对我现状不满通通无限放大并表现在语言上。我无法容忍自己被忽视，尤其是在看不见后，迫切需要的安全感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开始怨人忧天，但族群却对我的反应显得异常的包容，直到...

“走吧，趁着机会，等鱼群随着洋流过去我们都只能在这等死。趁着鱼群没走远，去追随吧。”

我在洞里听到一条又一条鱼被族长劝着离开，离开去追随季节的脚步，离开去追随生的希望。

它在一个个洞口里游动，终于到了我洞口的一旁，我激动的等着我表现的时刻，可它在劝完旁边洞的主人后，游走了。我很诧异，为什么？我游出洞口，感觉着渐渐消失的水波...

“走吧，孩子们。我们族群最后的希望就在你们三个身上了。追随洋流的脚步，追上大迁徙的步伐。”那天仅仅三条鱼决定追随洋流迁徙，族长带着鱼群告别它们。但此时的我心里却是五味陈杂，嫉妒与怨恨占据了我的心房。

“不！为什么？为什么我被放弃！我要追随迁徙！我要追随洋流！”剧烈的水波晃动，族长对我突然的暴动有些慌张，我可以感受到族长发出的水波，一阵阵微小的波动不曾中断。

“孩子，留下吧。族群需要你。”

“不！”

僵持后，族长最后还是同意我的离开，一种胜利的优越感涌上了心头。我跟着它们三个后边，多年迁徙的经验使我即使没有视觉依旧可以跟上另外三条鱼的步伐。

“到了！追上迁徙的鱼群了！”

大鱼群围了过来，“干什么！你们从哪来的！”

这个刚刚成为鱼群之长的王对于外来者格外的谨慎，一群鱼围住了这几位外来者。

“我们是从一个落幕的族群来的，我们是来投靠的，我们希望跟随洋流迁徙。”

“嗯，你们三个可以。但它就算了。”...

一只鱼头上有一个巨大伤口，眼睛以下的部分都不翼而飞，参差的伤口满是粉色的肉芽，在海水的冲刷下变得煞白，留下的一半口器一起一伏证明这还没死透。

没错，这就是我。或许我早早的就已经死了，或是奇迹，或是执念，我回到了珊瑚礁，我活下来，我重游了迁徙的路。我一点一点飘向海岸，我依稀看见了那看着我的鱼群，他们在叹息。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早早的已经死了，死在虎鲸的嘴里，死在女孩跑过的沙滩上，死在珊瑚礁里的嚣张跋扈，死在迁徙的倔强，死在活着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死在刚刚出生的小鱼苗。

又是一天傍晚，女人随着暮色降临离开，四处观望间看见沙滩上漂来一条没头的死鱼，静静的躺在水洼里。女人扫过一眼，又仔细瞅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落日把女人的影子拉的长长，像是一把黑色的利剑，斩断了岁月的两头，一头把鱼捧回了大海，一头活成了捧着的“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