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鱼

“你明明是鱼，为什么会带着橘子的香气？”

我在鹅卵石上走，心里只有厚重的不安，我担心自己脚下一滑，就会落进湍急的河流，我担心谁在后面一吓，就会直挺挺地摔下去。但我为什么非要在鹅卵石上走？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涨潮击垮了桥梁，也击碎了我的家庭。我突然想到，那座桥是那样的脆弱，每一根圆木都卡在危险的地方，那片月亮是那样的冲动，直奔我而来。

我是可以召唤月亮的人，它对我而言，招之即来，呼之即走，但我不明白月亮与潮汐的关系，我不明白为什么河流和海都向村庄涌来。我只是一个年龄太小的牧月人。

我害死了弟弟，今天要去村长家里接受审判，他会剁掉我召唤月亮的手，会挖出我凝视月亮的眼睛，月亮会成为一只自由的羊。想到这里，我的笑声惊走了几只灰鸽子。

也终于，我落进了湍急的河流，直挺挺地摔破额头，望着河里游动的鱼儿，我问出那句话。鱼儿们只是围着我，没有与我交流，它们红色的眼睛里只有不屑。我愣了一下，抹过自己出血的额头，一股橘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最后一次举起手，月亮奔我而来。

我把那些悄悄话都喊出来，和它告别。

它很想亲昵地蹭我一下，但我严词拒绝了，“你是自由的羊了，在轨道上自由地飞吧。”月亮沉默不语，夜晚除了潮水上涌之外没有声音。但是电闪雷鸣马上到来，暴雨猝不及防。

月亮离我而去，我垂下手，淋着雨向审判处走，淌水。除了我橘色的血，这里只剩下了遥远的灰色的月光。审判处近在眼前，大家都撑着伞，等着看我滔天的罪行。

“你可知罪？”村长年轻的青色眼睛望着我。

“你又变成幼童了吗？问这种问题。”

“我明明是少年，你可知罪？”

几十双黑色的眼睛盯着我，我故意保持沉默，青色的眼睛瞟了过去，他们不再虎视眈眈，但仍望着我橘色指甲的双手。

“谋害亲人，认罪吗？”青色的目光落在卷轴上，他丛容地再次望向我。

“认，剁手，挖眼，都行。”我也望着他。

他只是笑，“不好意思，我们要抽干你的血。”

“抽我的血喂鱼吗？它们可不好这口。”

“你的血会成为下次灾难的储备粮。”吸血鬼褪下青色的伪装，张开破烂的翅膀。

“大家？三只吸血鬼也敢称大家？也刨了我的肉叫大家尝尝鲜，好不好？”

一个尖利的声音回应了我，“我要你魔力的来源，你召唤月亮的指尖。”果然是柴狼。

柴狼的出现突然让我明白，我弟弟作为一位牧柴人，并没有死亡。他们身上的纹样提示我，他们的主人还活着。我的震惊让我重复表述了一遍。“等会儿，我不认罪，我的亲人甚至没有受伤，对吗？”我用目光锁住那只装嫩的吸血鬼。青色爬上他的眼睛，他被迫作为人类与我说话。他扯下束缚的领带，扫视台下的人。

“可惜你只有十二块有用，不然大家会这样？分一杯羹都不够，你的价值真是因稀而贵呢！可惜你弟弟沉不住气，和你一样没有脑子。”

“大家都想要的话，我自杀不就好了？”我把台上的刀扎进自己的大动脉，柑橘类的香气塞满整个广场。只有河流里的鱼对此表示不屑。

“你明明是人，为什么会有橘子的香气？

你明明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牧月人？”

“我们一家都是牧柴人，凭什么你不一样？”

亲人的话语向我飞来，又掠过。我好像一只鱼，只在水中游，却不知水为何物。

我在他们眼中不过一条橘子鱼，除了香气和愚蠢一无所有。

审判广场里他们伸张正义，只是他们的正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物品，作刀作剑作盾，都是好材料。

吸血鬼，牧柴人，都不过是身份罢了。

我更希望自己是条橘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