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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轼传

元丰五年,是苏轼来到黄州的第三个年头,外部环境依然没有丝毫改善,他的心灵世界却已大大不同于当日,一个崭新的自我在苦难中蜕变出来,就像他在诗中所说:“已将地狱等天宫”,完全超越于世俗之上,因而无时不在生活中感受到优美,领悟到哲思。怨怒与激愤都已成为过去,他变得更加光明、温暖、亲切和宽容,充满了闪耀着智慧光彩的成熟的幽默感,也充满了宁静隽永、淡泊清空的审美情趣。他的情绪或许是随时多变的,但是超旷放达却已成为性格的主流,他的思想和艺术由此而升华到一个极其美妙的峰巅。

在自然的怀抱中,苏轼无忧无虑,享受着官居时不可能拥有的自在与闲逸。

雪堂落成后,苏轼一天中大半时间都留在东坡,白天在田间耕耘劳作,晚上在雪堂读书著述。他的酒量不大,却十分好饮,所以身边总是带着一只酒壶,累了便喝上几口,然后随意地倒在草地上,头枕破砖,酣睡一阵。

雪堂常用来接待远道来访的朋友,苏轼自己夜间主要还是和家人一起住在临皋【gāo】亭。他每天清晨出门,深夜回家,看守城门的士卒都和他熟识了,他们很喜欢这个亲切诙谐的诗人、这个常常穿戴着农夫衣帽的大学问家。但是他们并不理解他,有时也会善意地取笑他,而苏轼总是宽容地哈哈一笑,他在心里说:

悬知百年后,父老说故侯。

古来贤达人,此路谁不由。——《日日出东门》

对于成就千年百世的功业与名望的贤达之士来说,苦难何尝不是一条必由之路,又何尝不是一份宝贵的人生财富!这是黄州随处可见的那种黄泥田坂路,天晴的日子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泥泞满地,诗人日复一日往返其上,自有无穷乐趣。

他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混迹于渔樵之中,完完全全摆脱了声名之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雪堂成为他跟朋友们欢聚的场所。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偷饮违禁酿造的私酒,虽然酒味淡薄,却颇有幼儿偷食糖果般淘气的乐趣。没有下酒菜,西邻自告奋勇,将家中患有脚病的耕牛杀了,大家烧起篝火,大嚼烤牛肉。酒足肉饱之后,一个个摇摇晃晃,在山野间放歌、漫步,直到三更敲过,这才想起该回家了,此时早已城门紧闭,便趁着醺醺醉意翻墙而人。回到家中,苏轼意犹未尽,醉墨澜翻,记下这一夜的有趣经历。

另一次夜归则更富有传奇色彩。那天,苏轼和朋友在雪堂饮酒,兴致淋漓,醉了醒,醒了醉,待到乘醉回到临皋亭时,已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应门的家僮早已鼾声如雷,敲门也没有反应,他索性站在江边欣赏水天相接、风露浩然的江景,忽然心有所感:荣辱得失如今皆已淡然,唯有衣食身家之累没法解脱,所以还得在这纷纷扰扰的世上奔波忙碌,正所谓“尚有身为患,已无心可安”,真希望像范蠡一样,就此乘小舟遁入江海,度过余年。于是作歌一首,独自对着江面高歌数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

第二天一早,这首歌词便已传遍全城,人们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说,苏轼昨夜吟唱此歌之后,“挂冠服江边,拿舟长啸去矣”。知州徐君猷听到传闻,又惊又怕,他与苏轼私交甚好,又负有监管之责,一旦走失,朝廷一定严加追查,那时可就担待不起。急忙带人亲往临皋亭查看,谁知苏轼尚在梦中,鼾声如雷。君猷不禁失声大笑。

真正了解苏轼的思想性格,便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他虽然不乏诗人的纯真和隐士的出尘之想,但这一切不会引起对于现实的完全舍弃或背离。他始终执著于现实,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社会、对家庭所肩负的责任。朝廷的重新起用依然显得十分泌茫,一家数口的生活则需要有长远的、稳妥的安排。东坡毕竟是官府的属地:什么时候说要收回也就收回了,所以,苏轼打算在黄州买田置产。

听说黄州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土地肥沃,三月七日这天,苏轼便在几位熟识的朋友陪同下前往相田。天朗气清,大家一边赶路,一边欣赏着沿途的景致,没想到风云突变,眨眼之间下起了阵雨,同行的朋友都觉得十分狼狈,唯有苏轼毫不介意。他想:大雨既然已经来了,一时又没有躲雨的地方,缩成一团、东奔西窜也不免会淋得透湿,还不如坦然面对。所以他脚穿草鞋,手持竹杖,和着雨打疏林的沙沙声响,唱着歌,吟着诗,照样安步徐行。不一会儿,云开日出,雨过天晴。这场倏然而至、倏然而去的大雨,又使苏轼想起了许多,他写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

这是诗人坦荡旷达的人生态度的自我表白。当肆虐的风雨扑面而来时,他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勇气;当风雨骤去,斜照相迎时,他也不会欢喜忘形,暗自庆幸。阴晴晦明,进退得失,皆不足道,他完全超越干外部影响之上,履险如夷,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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