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两宽

现任乌孙王猎骄靡年老体衰，论年纪做刘细君的爷爷都够格了，刘细君这么个大汉公主和亲过去，做的还是屈居匈奴公主左夫人之下的右夫人，按理来说，根本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哪怕她立马给乌孙王生个儿子，也根本没有沾染权利的可能。

但乌孙是草原民族，继任者不仅可以继承前任的权利，还能继承其所有的女人。换言之，只要刘细君能搭上猎骄靡的儿子，下一任乌孙王，并得到不低的名分，那她还是很有可能一争下下任乌孙王位置，成为乌孙垂帘听政的王太后，从而施展其抱负。

不过想到史书上关于这位细君公主的记载，伊泠玉又忍不住感到惋惜怜悯。

只可惜，天命不在她呀，她谋划得再好，也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刘细君野心勃勃，在猎骄靡死后，顺利成为了新王军须靡的右夫人，并与之生下一女，却奈何身体条件不支持，或者说，她低估了乌孙的环境险恶，高估了乌孙的医疗水平，最终，她只在乌孙生活了五年，便含恨而终。

幸好，刘细君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位被记载的和亲公主没能完成的事业，在她的继任者，另一位被嫁给军须靡的和亲公主手里，得以完成。

红尘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无奈，却又包容道：“我们亏欠这孩子良多，虽不赞同她这般胡闹，可到底，这也是她的夙愿，我们做父母的，既无力劝阻，那就只能支持她了。哪怕拼尽一切，也要为她牵马执凳，铺就一条坦途。”

听出了这话中不对，伊泠玉眉头皱起，定睛问道：“你和虚稹想要做什么？”

红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窗外，正在庭院里嬉戏打闹的三个孩子。

那三个孩子，一个隋蒹的长子，另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则是卫不疑和隋葭的双生子。

因着都是同年成婚，几人的孩子都相差不大，隋蒹的长子已过继到隋羽名下，但这只是个名分，实际上还是隋蒹夫妻亲自教养抚育，如今夫妻二人的第二个孩子也将在几月后降生，听说也是个儿子。

而卫不疑和隋葭的双生子，长子取名郭梵，次子取名卫渊，还有了个刚过百日的小棉袄名唤卫锦若。

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滚作一团，打打闹闹，隋蒹和卫不疑这两个无良爹爹还在旁边加油打气，一点都不心疼孩子，看得正抱着小闺女的隋葭哭笑不得，转头正和嫂子抱怨两人的不靠谱。

红尘看着这些，笑得很是慈爱与满足，但伊泠玉分明看见她眼底深处，是满满的不舍与眷恋。

忽的福至心灵，伊泠玉惊道：“你们要跟着细君去乌孙？”

虽是这么猜测，可伊泠玉满心满眼都带着不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红尘却是点头，道：“回首这一生，年轻时，和师兄错过，他和明珠成婚有了羽儿，我在长安逃避，也虚度了数载，还糊涂之下有了伉儿。后来终于重逢，结下良缘，有了二女一子，这许多年，也过得幸福美满，可要说真没别的遗憾了，却未必。”

“如今，羽儿与登儿两厢作伴，膝下还有了子嗣，我也没什么可忧心的。蒹儿葭儿更是不用多虑，他们自有他们要走的路，根本不需要我多加插手。唯独细君，我这个做娘的，欠了她太多，让她一出生，就离开了亲生爹娘，在那王府里如履薄冰，后来更是沦为罪臣之女，饱受磋磨。”

“二十多年来，我都没有好好陪过她，眼下她嫁得那么远，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又岂能舍得？既然拦不住她，那就随她一起去吧。师兄也说，这辈子光在大汉待着也腻了，想去看看乌孙，看看西域风光。若是因此能帮到细君一二，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了。”

伊泠玉满眼复杂，却也没有说什么劝解的话，因为她看得出来，红尘主意已定，这么说，也不过是是告知她一声罢了。

长长一叹，伊泠玉无奈苦笑，只能道：“好吧，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那我，也只能祝你们一路顺利，余生康泰了。”

红尘和虚稹走了！

干脆利落得不像是家大业大的豪商，反而有几分年轻时做游侠的潇洒不羁。

从此之后，伊泠玉就再也没有见过红尘和虚稹，也没再听到关于他们的半点消息。哪怕是五年后，刘细君的死讯传回了长安，也依旧不闻故人音。

而偌大的隋家商业，就这样落到了隋羽的肩头，但他似乎也另有主意，并未一肩揽之，而是把隋蒹给提溜过来打下手。

面对隋蒹的推脱哭诉，隋羽好整以暇，只道这些家产都是要交给隋焕的，替孩子看守好家业，是他这个生父的职责。

隋蒹：“……”

我好像是把儿子过继给你了吧？

而且家主也是你吧？

这里头哪有我的事？

我只想做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求大哥放过呀！！

两年后，长安城门口

“大哥，你们真的不再考虑考虑？”隋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哀求着。“焕儿年纪还小，可离不得你呀，咱家的生意，我一个人真的扛不住，万一被我败光了，等你们回来，连落脚的屋子都没了，岂不是天大的罪过？所以，你们还是留下来别走了吧！”

一番做派看得路人都心有戚戚，不由得心软下来，不忍拒绝，可惜，在场的诸位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唱念做打，全都视而不见。

隋羽可不管这个二货弟弟，他和卫登站在一起，正与同样不舍，欲要挽留的卫伉道：“怀直，如今朝中局势凶险，你且暂避锋芒，好生保重呀。”

卫伉苦笑，他是长平侯，是太子刘据最坚定的拥护者，如今宵小作乱，他岂能不顾太子，擅自后退？再者，他在平阳长公主撮合下，娶了宗室女为继室，也容不得他明哲保身呀。

想到长安城里的波澜诡谲，本还想要挽留的心思也淡了，反而觉得，卫登能离开这个是非地，也是件好事，便道：“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安素，怀逸，你们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我在长安等着你们回来。”

多余的话，卫伉也不多说，有隋家雄厚财力支撑，有众多云卫保护，他相信，隋羽定会照看好卫登，不让卫登受半点苦楚。

卫登心生不舍，上前和卫伉抱了个满怀，以作告别。

卫伉拍了拍卫登的肩膀，深深凝视着这个弟弟俊逸的面容，似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中，经年不忘，而后，他却是看向了坐在马车外，手拿马鞭的卫不疑。

兄弟两个遥遥相望，默默不语，可最后都忍不住嘴角扬起一抹笑来，算是对多年恩怨的释然了。

隋葭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马车里，正好掀起车帘看见了这一幕，也是欣慰一笑。

最后，卫伉走向了另一侧的马车旁，冲坐在里面的暗香关切道：“梅姑姑，南越之地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若，您就一路游览慢行，四处看看景，散散心，等个一年半载的，您再回来，伉儿给您养老问安，可好？”

暗香慈爱地看着卫伉，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好！伉儿有孝心，姑姑一直都知道，姑姑也等着看伉儿做出一番事业，一偿夙愿的那天。”说罢，便取出一个小匣子，塞到了卫伉手中，“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们虽都希望，你永远都没有用到的一天，可若那一日真的来了，你一定不要迟疑，更不要犯了犟脾气，好好保重你自身，这才是你真正的孝心。”

接过匣子，卫伉听着这些话，只觉满头问号，不明所以，想要再问，可看暗香没有再说的意思，便只好冲和祁连坐在一起，正开开心心分吃糕点的卫丹若道：“丹若，好好替爹爹孝顺婆婆，知道吗？”

卫丹若有些怯怯地点头，喏喏应声道：“是，丹若知道了！”

看女儿和自己这么生分，卫伉心中一涩，却又无可奈何。

城门拐角处，一匹高大健壮的白马正悠闲地吃着草，在它身后，是两个女子在低语，其中衣着打扮利落英气，腰间还盘着根鞭子的妇人瞧着分明有三十余岁，偏偏却唤另一个戴着白纱斗笠，穿着青绿色布裙，二十出头的女子姑姑，很有些违和。

“姑姑，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玉玲珑很是舍不得伊泠玉，“不是说，你要做的事，还要等到数年之后？何不趁着现在无事，和我们去四处转转？”

伊泠玉知道玉玲珑的好意，可她还是摇头拒绝了，她望着高高的城墙，看着那长安二字，微笑道：“玲珑，大汉江山风景如画，你还年轻，可以好好去看看，我呢，就不去了，对我来说，这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就是卫青，只要是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这长安城里，尽是他的痕迹，更有我们无数回忆，和我们认识的许多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他还在我身边。”

闻言，玉玲珑叹了口气，只好不再劝说了。

反倒是伊泠玉拉着她的手道：“祁连长大了，关于他的未来，你可有打算？”

为卫青守完孝后，暗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长安，卫不疑本就有去浪迹江湖的心思，见此，提出要一路护送暗香，便拖家带口地出发了。

卫登读万卷书，欲要行万里路，隋羽早有准备把隋家丢给隋蒹，自是要陪着一起走的。

而祁连作为暗香名义上的小徒弟，加上其敏感的身份，也不能就这样丢在冠军侯府，再加上他也舍不得离开暗香，就一起带着了。

同理，作为爹不疼娘不在，弟弟不亲，后娘不爱的小可怜卫丹若，也被作为腿部挂件揣上了。

理所当然的，玉玲珑不可能和自己的儿子分开，于是便来了一出冠军侯夫人病逝的把戏，就此脱身，打算跟儿子一起游历天下，尝遍各地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