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所以，你要把我拱手让人，那人还是卫登？”

隋葭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不仅可爱讨喜，还长着一对勾人的梨涡，故而她素来都是爱笑的，让所有见了的人，都忍不住对她心软三分，可此时，她却是面带寒霜，瞪着的杏眼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凶光和杀意，那上下扫视卫不疑的小眼神，摆明了是在心下琢磨，到底要从哪里下刀，剁了这个渣男负心汉。

卫不疑也不意外隋葭的反应，他甚至心上人只是伪装的温柔淑静，骨子里还是很有隋家江湖儿女气息的，甚至在路上，他还设想过，隋葭听完他的诉说，会不会第一时间就抄起家伙什暴打他，现在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不过卫不疑还是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这辈子，若是不能去你，和你相守，我定会生不如死，终生不娶，你要信我呀葭儿！”

隋葭不屑冷笑，心底虽略微好受了些，可嘴上却是冷哼道：“若你没动摇，起了退让之心，那你摆着这张哭丧脸来找我作甚？你现在难道不该去暴打卫伉，和他大闹一场吗？”

卫不疑语塞，被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幅样子，让隋葭又气又恼，恨不能真的拿刀给这气人的混球两刀，以泄心头之恨，可又实在是下不了手，于是只能在嘴上不饶人了：“不疑，你待我之心意，我自问是很清楚的，否则我也不能，未经父母首肯，就私下许诺你。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良人，与你在一起，我会和我父母般幸福到白首，可你今日的表现，却让我大失所望，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一听隋葭竟是要对自己失望死心，卫不疑更加惶恐了，他连忙按住隋葭的肩膀，与她对视，急切又诚恳道：“葭儿，我对你是真心的，这点，无论何时，你都不需要怀疑。你是我认定的妻，若是有人觊觎你，想要来和我争抢，我也不管他是何身份，定是要赤手空拳去痛打他一顿，让他至少在床上养上三个月的伤，可是，可是三弟……”

见卫不疑竟是说不下去了，隋葭眼中本来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不过她也没有继续伤心愤怒，而是疑惑不解起来。

就像是卫不疑自己说的，以他的脾气，有人敢和他抢人，他第一时间就是不管不顾先动手再说，哪会做了缩头乌龟，甚至真心生动摇，起了拱手相让之心？更别说，这事还是卫伉提出来的，就凭卫不疑和卫伉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他怎可能放过卫伉，就这样灰溜溜地跑出来？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卫登怎么了？”卫不疑迟迟不语，隋葭也是气急不耐烦了，推开他便没好气道，“他是你弟弟，又不是你爹，你还对他愚孝起来？”

隋葭是真的不明白，卫不疑和卫登关系是不错，可也就是普通的兄弟感情，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葭儿，”沉默良久，卫不疑还是鼓起勇气道，“不瞒你，我的确是动摇了，因为我觉得，卫伉这次难得说了几句有理的话。”

隋葭嗤笑着撇过头去不看卫不疑这个大傻子，不然她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动手打人了。

“撇开我们之间的私情不提，在我与三弟之间，选择三弟，对你而言，确实更好些。你嫁给我，日后定是要和我到处跑，不知有多少苦要吃，甚至还可能在外遇上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可三弟不一样，他就不爱四处转悠，整日里，只窝在家中，你除了照料好他的日常起居，其他的，你尽可以自己做主，哪怕是越过三弟，做个实际上的家主，一手操办家里家外，他也绝无二话，不会轻慢你忌惮你，反而会欣赏你，称赞你是个贤妻。你不是一直很羡慕巴清能以女子身份行商天下，成为秦国首富吗？嫁给三弟，你尽可肆意施展自己的才华，日后也能成为大汉的女首富。”

隋葭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卫不疑的眼神没了愤怒和怨怪，反而有些复杂，“傻子，难道我嫁给你，就不能经商，做自己喜欢的事吗？再则，我也不是那么想要做女首富，我只是喜欢赚钱的乐趣，最后能挣多少，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生意并非只能在长安做，我就是陪着你南来北往，也可以做个行商。南买北卖，见识各地迥异的风貌，不是更有意趣？”

“不疑，你说了这么多，为我设想了这么多好处，可你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你为何，想要把我推给卫登？为何，你宁愿自己痛苦，也要卫登过的好？”

卫不疑说了那么多嫁给卫登，对自己的好处，可实际上，隋葭却听出了他真正的意思，不是卫登是自己最好的选择，而是自己，是卫登妻子的最佳人选。若非为了卫登好，这个傻子，才不会让她离开他，去过什么更好更安稳的日子。

卫不疑的确一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他眸光闪烁，很是不想对隋葭揭露这其中的内情，倒不是信不过隋葭，而是男人的尊严和面子，让他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在隋葭面前展露其狼狈不堪的一面。

可在隋葭的逼视下，生怕她真的生气不理自己了，卫不疑还是叹着气，拉过隋葭的手，与之并肩坐在庭中树下，看着碧空中漂浮的一大块云朵，缓缓道：“葭儿，其实，我并非父亲的儿子，我本姓郭，是游侠郭解之孙。”

隋葭愕然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这个答案，但随即她又反应了过来，“你说游侠郭解？那个当年和我们隋葭在江湖上齐名的郭解？”

卫不疑点头。

“可郭解不是被陛下下令问罪了吗？听说全家也都糟了难，不知生死，你怎么会是郭解之孙？如果你是郭解之孙，又怎会成为大将军的次子，还在长安城里，众目睽睽之下过了这么多年？”隋葭脑中满是疑问。

卫不疑解释道：“我亲生祖父郭解，是父亲的授业恩师，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传授了他武艺，为他强筋壮骨，打下了扎实的根基，这才能让贫寒出身的父亲，在那些年的苦日子里顺利长大成人，后来更是能出入沙场建功。”

“后来祖父出事，远走他乡，我亲生父亲被人所杀，生母当时正怀着我，带着姑姑一同来到长安，本是想要洗冤求见陛下，却终是不成，反而遭到了歹人追杀，最后只能求助父亲。之后父亲收留了我的生母和姑姑，将她们藏在了卫府，这才躲过一劫。但临盆时，我生母她，竟是难产而去，独留下嗷嗷待哺的我，和悲痛慌乱，不知所措的姑姑。为了能让我顺利长大，不至于让郭家最后一丝血脉断绝，父亲便对外宣称，我是他的次子，把我的身世瞒了下来。”

“但这事，怎可能真的瞒过陛下？陛下终究是知道了，但最终，他并未为难父亲，反而给我赐名不疑，以示对父亲的信任，这才让我安然活到如今。”

卫不疑郑重地凝视隋葭：“葭儿，父亲对我有大恩，他不仅养育了我，对我视如己出，当初更是冒着被陛下猜疑的风险保全我。若非陛下足够重视父亲，很可能就因着此事，就冷落父亲，不再用父亲，那父亲如何能有今日之尊崇，和大将军之位？甚至，父亲还用他的军功，恩荫了我一个侯爵之位，若非上月无端被波及，丢了侯爵之位，就凭这个爵位，可以让我的子孙世代富贵。你说，如此大恩，我如何报答？别说这辈子了，就是三辈子，我可能，都难以还清这份恩德。”

说完，卫不疑就忍不住苦笑，“小时候，我真的很不忿，卫伉分明是兄长，为何却那般欺负我，看我不顺眼，反倒是对更小些的三弟亲厚有加。当我知道这一切后，我才恍然，原来，我并非父亲之子。”

“卫伉年长我三岁，是看着我出生的，他自是很清楚我的来历。他本是父亲独子，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忽的冒出我这么一个外人来争抢父亲，他怎能不恼？更别说，这些年来，因着我惯会痴缠，母亲待我总是有求必应，显得偏心了我一些，他又如何能不厌恶我？”

知晓身世后，卫不疑也不是没有试图和卫伉修复关系，可惜，他们的矛盾是从记事开始就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对彼此的反感，简直深入了骨髓，形成了习惯。

哪怕卫不疑努力克制自己，勉强自己隐忍，可卫伉总有办法惹得他动怒，一个上头就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兄友弟恭，关系是不仅没有变好，反而越发岌岌可危了。

听完这些，隋葭恍然大悟，有些理解了卫不疑的想法。

“大将军对你恩重如山，你无以为报，又与卫伉关系难以修好，你就想着对卫登更好些，权且回报大将军万分之一二的养育恩情。”

难怪，这几年，卫不疑对卫登越发上心，有个什么好东西，都会记着卫登，给卫登留一份。哪怕卫登喜欢的孤本古籍，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总是打听着哪里可以寻到，好收罗了给卫登送去。

卫不疑觉得亏欠了卫登，抢了卫登一部分父爱母爱，再加上想报答卫青的恩情，这才宁愿牺牲自己的爱情，也要给卫登最好的。

可惜，隋葭长长一叹，看着卫不疑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慈爱了很多。

那目光，让卫不疑很是不自在，总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隋葭，而是自家娘亲。

每每他做了傻事，自家娘亲就会用这种‘关爱智障儿砸’的眼神看他，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逃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