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贪狼

伊泠玉细细询问了栀桦这半年来发生的大小事务，发现除了前朝，刘彻和太皇太后两派间的波涛汹涌，这宫闱里，也并不平静。

宫女出宫一事，伊泠玉当初只是起了个大致方针，还没有来得及着手实施，人就倒下了。之后全凭栀桦领着尚宫局的女官们摸索着操办，期间还遭受到太后暗地里下的好几次绊子，可最终还是历经半年时间，顺利地完成了。如今宫中年满三十的宫女尽皆出宫，宫室里也空了一小半，只待开春后再召一批年岁小的宫人填充，也就是了。

半年时间，刘彻虽忙于政务，可寻欢作乐的事情也没落下，不提那些没给名分，只是宠幸两三次的宫女，这宫中又多了九位低位妃嫔，都是长使少使的位份。

次日正是五日一次的请安日，伊泠玉趁机也把新人见了个遍，发现刘彻的品味还是那么没有规律，环肥燕瘦，妩媚清纯，一个不落，倒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小萝莉，不似前些年，熟女御姐占了半壁江山。

按照惯例，和嫔妃们闲磕牙了几句，伊泠玉便让她们散了，独留下虞经娥一人。

“我近来身子疲乏，想要活动筋骨，特意向陛下讨要了侍从韩嫣，每日来椒房殿传授一个时辰的剑术武功。你常年卧病，起色不好，不如来和我做个伴，也学着练练，说不准，过上几个月，身子骨也就大好了，不比你天天喝三大碗苦药来得好？”

伊泠玉可没忘了，半年前那个苦恼了她两天的问题。

虞经娥愣住，没想到伊泠玉会这么说，随即也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个能和韩嫣长期见面的机会，心情激荡下，两颊发红，可随之却是苦笑，摇头道：“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自幼不爱拳脚，恐会耽误娘娘，还是不了吧。”

伊泠玉眨了眨眼，她这是不想和韩嫣近距离接触？可为什么呢？是怕有留言传入刘彻耳中？这倒也是个问题，刘彻或许不会因此为难韩嫣，可对虞经娥却未必有对陈阿娇的宽容了。

于是便又道：“也好，近来宫务繁忙，栀桦一人操持也有些累了，不如你来帮帮她吧。”不等虞经娥拒绝，“只是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若是你实在不擅长，也可以来陪我说说话，或是做些针线，闲来打发打发时间。这宫中无聊，你我作伴，总好过一人孤寂。”

虞经娥见伊泠玉这般坚持，知她是好意，心中也是感激，也不再推脱，行礼道：“妾身遵旨！”

红枫林里，绯色衣角翩飞，银光乍现，宛若游龙，剑气如虹。

韩嫣收剑回鞘，冲伊泠玉问道：“娘娘可看清楚了？”

伊泠玉这才从韩嫣的剑招中回过神来，连忙道：“看清了！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绝对是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了。”整整二十天的愿力，可不是白扣的。

“既然看清了，就请娘娘来一遍！”说着就把一旁放着的木剑递给了伊泠玉，自己则走到旁边，给伊泠玉空出位置。

伊泠玉也不扭捏，直接下场，照着刚才韩嫣演示的招式挥动了起来，期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好似把韩嫣的剑法复制了过来，只是到底是第一次施展，还有些生疏滞涩，威力不足七八。

然就是这样，也看得韩嫣一阵惊奇，只叹伊泠玉是练武奇才，可随即又是苦笑摇头。他倒是忘了，此人虽披着阿娇的皮囊，却实实在在不是个凡人，学得这般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娘娘天资聪颖，剑法已得其中三味，只需勤加练习即可。接下来，嫣传授娘娘骑射之术。”

骑射？

伊泠玉美眸一亮。韩嫣的剑术虽然不弱，可也算不得一流大家，但他的骑射却是一绝，无论是司马迁还是班固，虽然看不上佞臣韩嫣，却都对他的骑射之术表示赞扬：‘嫣善骑射’！

虽只一个善字，褒奖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而比起剑术，骑马射箭，无疑更让伊泠玉喜爱。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剑实在是太重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用剑对她的负担实在是太大了，她也不可能出门背着把剑四处晃。

骑马是古代贵族的必修课，无论男女都是会一些的，陈阿娇喜爱围猎，曾常陪着刘彻外出打猎，对擅骑射尤为擅长。

只是伊泠玉虽有她的记忆，可到底不是陈阿娇本人，这骑射，还是要从头学起的。所幸，有泫音在，她只需要付出一些愿力，就可以瞬间学会，而不用花费时间苦练。

得知自己又被扣除了三十点愿力，伊泠玉气恼却无奈，世上本就没有空降的好处，她不想费时费力的自己练，总要付出代价。所幸，就算她自己学，也是要耗费时间，折损愿力的，这么算下来，还是直接灌顶省气力，也就不再纠结了。

伊泠玉这边疯狂学习，回廊下，一身绯色宫装的虞锦烟端着茶点，默默围观，眼睛盯着韩嫣都要拔不下来了，这看得袭香满脑疑惑。

“经娥，您为何不上前去和韩大人说两句话？”

虞锦烟沉默不语，好半天才道：“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又何必上前讨嫌。”

袭香讶然，不是说，虞经娥是韩大人的表妹吗？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可看虞锦烟这副黯然伤怀的模样，也不似作假，只得暗自咋舌。

这虞经娥为情所苦，因为韩嫣，不仅被陛下冷落，还缠绵病榻，可韩嫣居然压根就不记得她这号人，真真是不值当。

看出了袭香所想，虞锦烟连忙解释：“这不关他的事，我们虽是表兄妹，可从前也只在人堆里见过两三次，我相貌并不出众，他又怎会记住我，何况都好些年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背后悄悄看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压根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名义上的表妹在宫中。”

袭香盯着虞锦烟这张勾人的面孔，呐呐难言。这，都是不出众的话，那我岂不是丑女了？

可看看韩嫣那魅惑众生的妖孽相貌，再想想，传闻中相貌出众的韩王一脉，也许，在一群风格相似的美人里，虞锦烟这相貌，真的不起眼吧。

泫音能帮伊泠玉迅速掌握技能，可熟练度还需要伊泠玉自己练，韩嫣是个很好的老师和陪练，整整一天，伊泠玉都缠着韩嫣切磋剑法，比试骑射，完全把刘彻所说的一个时辰给忘在了脑后。

枝繁叶茂的枝干上跳跃着各色的鸟儿，叽叽喳喳啼叫声声不绝。仔细听来，就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歌唱，悦耳清脆如玉碎，闻者心旷神怡，浊气顿消。

看着韩嫣只是用一个类似哨子的细小竹筒子吹了吹，就吸引来了满园的雀鸟，使之宛如百鸟朝凤般鸣叫不休，编曲赞歌，伊泠玉不由得惊呆了。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会驯鸟！”伊泠玉睁大了眼睛望着韩嫣。

引来这满园子鸟雀，可不是因为韩嫣的音律有多好，实际上，韩嫣只是拿哨子吹了几个不成曲调的音节，那些鸟雀却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而来，所以伊泠玉才会说是驯鸟。

诗赋，骑射，地理，驯鸟，剑术，练兵，这样多才多艺且风华绝代的男儿，难怪能引得陈阿娇和虞锦烟这一后一妃为之倾心。

实在不是刘彻不够好，而是韩嫣足够苏呀！

当然了，无论韩嫣多么优秀多么汤姆苏，伊泠玉也是不会对他动心的，至多是冲着他那张妖孽脸发发花痴，以示敬意。这倒不是她眼界多高，而是韩嫣和刘彻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风流。

别看韩嫣心仪陈阿娇，甚至立誓不惜拼命也要找太后麻烦，为陈阿娇报仇，出口恶气，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娶妻生子，左拥右抱。

这倒也不是韩嫣的错，这个时代，所谓的爱情并不要求专一忠贞，常常是一见钟情，二见定情，三见就很可能陌路了，潇洒之极，也无情之极。

而伊泠玉的爱情观，和这完全相悖，她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未来都完整地交托给彼此，绝不容许第三者插足，但凡身心不干净了，就只能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堪称是洁党中的佼佼者。

这么苛刻的择偶准则，也是伊泠玉至今还保留初恋的原因，她在现代找不到可入眼的，在这个男女风气同样开放的西汉，就更难了。

“想学吗？”见伊泠玉这般喜欢，韩嫣问道。

伊泠玉却是忙摇头，虽然这很酷炫，可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处，她还是不浪费愿力了。发觉韩嫣有些失落黯然，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今日分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韩嫣凝视着伊泠玉的脸，像是在透过伊泠玉，与陈阿娇对话。

闻言，伊泠玉也有些不舍。

原本，刘彻答应伊泠玉，让韩嫣每日来教授她剑术，可没想到，这才两天不到，刘彻就改变了主意，要把韩嫣调回甘泉宫练兵，且归期未定。

这倒也不能怪刘彻，实在是现在局势紧张，虽然新政宣告失败了，可派系斗争并未就此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

作为刘彻的第一心腹，还是众人眼中的男宠，韩嫣若是再留在长安城，实在是容易引来政敌的攻讦。反之，外出练兵，不仅可以避一时风波，还能积攒底蕴，可谓是一举两得。

十月末，韩嫣第二次出京练兵，此后整整两年，伊泠玉都没再见过韩嫣。

而当她与韩嫣再见时，命运早已注定的死劫，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