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一)

亲爱的皇帝陛下，他穿着便装，身后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驾临了端王府。

　　周珍有事不在，所以周玉才会在谢允的端王府，一听说陛下来了，谢允把周玉扔到后间，然后按照刻在骨子里的繁文缛节熟练的行礼。

　　皇帝陛下赵渊忙亲自将他扶起来，“在小叔这就是回家，既然是回家，哪有那么多啰嗦？”

　　赵渊皇帝开始了一系列虚伪的“嘘寒问暖”，谢允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心早就跑没边了。

　　赵渊很会引导话题，时而问他些江湖趣事，简单的事谢允便顺口同他一说，说来话太长他懒得叨叨的，便推说自己隐居蓬莱，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忽然谢允往上看了看，右手端起茶，准备送客，“对了，皇叔，我这些年没出蓬莱，消息闭塞，都还不知道明琛出宫建府了吗？在什么地方？”

　　真是不巧，在永州把康王赵明琛弄到坑里的南朝主战派就是这位皇帝陛下呢。

　　皇帝陛下摸摸袖子，知道这是在赶客，略有些尴尬的走了。

　　周珍从房梁上飞下来，临近年关事情多，山川剑又隐隐有着江湖之主的架势，自然事情更多。

　　当然，最最稀奇的是，殷沛好像来金陵了，所以这两天周珍一直在遍访他的行踪，奈何无果。

　　谢允犯了两句贱就颠颠的带着周珍和周玉去金陵最大的酒楼吃饭去了。

　　金陵的一家小酒馆，一个“白面馒头”和一个“柴火棍”以及另一个略有些猥琐的人对坐独饮。

　　那白面馒头是最近兵败的北端王，这位在兵法上是大家，奈何他兄长一直瞧他不顺眼，在朝堂上一通操作之后，他就兵败了。

　　柴火棍是曹仲昆死后便一直闭门练武的北斗贪狼沈天枢，别人都是闭门造车瞎鼓捣，他闭门倒还真闭出了不少货色。

　　贪狼的胳膊早年已经被段九娘折断，如今是个独臂，可只是轻轻往那里一坐，别说人了，连尘土都离他远远的。

　　可能就算是周珍在这里，也会下意识的让承影剑出鞘。

　　另一个略有些猥琐的是武曲童开阳，他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改变。

　　这三个人怎么就凑一块了呢？原来曹仲昆死前，虽然极为不待见这个儿子，到底还是给北端王留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便是当年组建北斗时所用印信，自然其实北斗大多都是有官职的，除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沈天枢，大概是没什么人听的。

　　不过现在北斗挂的只剩俩了，所以就都聚在北端王身边，共谋“大事”！

　　“咱们到腊月初三的那天，就酱酱酿酿……待取了那赵渊狗儿的项上人头……然后……”

　　这故事大抵是这样的：北帝无能，嫉恨兄弟，导致前线兵败，自己最好也灰头土脸地死在南人复国的铁蹄之下。反倒是惨遭陷害后流落民间的端王爷剑走偏锋，带着两大高手，使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搅混南北的水，只要周旋得当，还能东山再起。

　　嘻嘻嘻，怎一个美字了得！

　　谢允站在门口走神，后面的小太监突然尖叫，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指竟生生裂开了，鲜血被冻住，不怎么流的出来。

　　但仅仅是流出来的那些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可怕的是，不过一刻钟，这些伤口就蔓延到胳膊肩头和胸口。

　　这意味着，第三味药已经失去作用，他快要去黄泉报到了。

　　腊月初二，谢允给了周珍张字条，说是要陪着赵渊演完“立储”这出戏，之后就能自由出宫去国子监了，让她稍等一天。

　　周玉和谢允玩了几天之后，人不知怎么开了些窍，可能是见到了比自己还惨的人就顿悟了？反正周珍是不知道。

　　“那你在学院乖乖的啊，不能不理人哦。”周珍拉着周玉叮嘱他，操心的堪比八十老母。

　　周玉点点头，“乖乖读书。”

　　因为读书了，变强大了，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周珍把他送到书院，开始接着调查处理江湖中事。

　　三年前，因为周珍武功极高，立身极正，她渐渐声名远播，又是名门之后，自然就步了她父亲的后尘。

　　因此在实力的悬殊及“铁面魔”殷沛的命令下，没有什么歪魔邪道敢和山川剑碰面。

　　突然，周珍从案牍中抬起头，开了门，一会，果然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木小乔和霓裳夫人。

　　“在我听到《白骨传》的时候就知道，二位来了。”周珍低头一礼，将二位请进了门。

　　周珍这两天也没有闲着，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会有好几个朋友来访呢。

　　腊月初三，祭祖仪式。

　　四更天，一干人等就开始准备祭祖，谢允挥开一干围着他转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冲赵渊一弯腰，“将错就错，未尝不可，天子有紫微之光护体，何必在意区区白骨魑魅？”

　　谢允轻轻一笑，“陛下定会千秋万代。”

　　这话的可信度为百分之百，毕竟谢允现在就是个浑身口子的墙，到处漏风，只差那临门一脚就可以死翘翘了。

　　深秋将过，已是初冬，天阴阴沉沉的，初雪飘飘洒洒落下，为金陵渡上一层雪白。

　　谢允百无聊赖的听着这又臭又长的仪式，不同于其他人，雪花落在他身上融化不了，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现在也不知道冷热，反正世上也没有比他更冷的东西了。

　　谢允只是觉得心跳越来越慢，身体的力气越来越少，他看向蜀中的方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你的家在哪里呢？”

　　谢允当时说，“我的家在旧都。”

　　“我的家在四十八寨旁边的芦苇荡，旧都冷，但芦苇荡常年都是温暖的。”

　　“你的身份不方便常年留在四十八寨，但是芦苇荡可以，你愿意…”

　　愿意，愿意的很。

　　只是肯定去不了了。

　　芦苇荡，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芦苇又称蒹葭，这时苍苍芦苇，茫茫白雪，层层冷霜？

　　不过里面却是温暖的，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肯定，会很好看吧？

　　毕竟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而且他的伊人，也真的在水一方。

　　这时一个小太监来到周珍的住处，送来了一把长剑，名唤“熹微”。

　　周珍此刻已经接到了消息，再看到这把谢允欠了好久的长剑，忽然就有些发疯。

　　在场之人只看到山川剑眼眶一红，留下句“按计划行事”，随即就没了影！

　　祭坛，一团“皮包骨”从天而降，还哈哈大笑，“你们以为南渡归来的真是你们的皇帝吗？哈哈哈，可笑，死后记得去问问当年的山川剑，因何被灭口啊？”

　　赵渊脸色煞白，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而殷沛才不管这些，他只关心家仇，国恨同他没什么关系，殷沛是巴不得什么北斗，什么南朝都去下地狱的。

　　百官被吓得啊啊叫，因为殷沛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带着皮的黑骷髅，脖子上还有一个突出的大血虫！要命的是腰间还系着一串鲜红茱萸！

　　这什么被抽了血肉的妖怪，吓死人了！！！

　　殷沛扑向赵渊，一个亲王头冠，从诡异的角度飞过来，竟然将殷沛从空中打下来，为赵渊拖延了时间。

　　谢允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身上压着层层冰雪，似乎连腿都迈不动了。

　　一大群禁卫终于有时间冲上来，这时又冲出来别的禁卫，那黑巾一拉下来，一个眼熟的标志显出来，居然是北斗的人！

　　武曲童开阳哈哈的笑，削赵渊身边的禁卫跟削白菜似的，血肉横飞，还颇有兴致的来了句，“北斗，武曲童开阳，参见陛下。”

　　赵渊过了一开始的震惊，现在冷静了下来，他在北斗面前还是不会丢人现眼的，“曹宁呢？”

　　武曲身影一闪，把赵渊身边一个禁卫的脑袋开了瓢，鲜血和脑浆哗哗的喷到了赵渊脸上。

　　武曲三两下就把碍事的禁卫杀了个干净，把赵渊逼到了一个小巷子里，短剑划向了赵渊光洁脆弱的脖子。

　　这时一个冰凌带着强劲的风袭来，只见那位根本没什么气的端王殿下站在巷子里的墙上，他的头发披散着，上面是斑斑驳驳的霜雪，远远望去，竟像是一瞬白头。

　　可他依旧是谢允，是无论何时都可以谈笑风生从容不迫，吟唱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翩翩公子。

　　童开阳知道这位是正经推云掌传人，强攻不太可，决定还是智取，“我杀了他，殿下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吗？”

　　谢允轻轻一笑，“你试试。”

　　谢允的身体现在东一道西一道口子，鲜血被他的温度凝成血霜，周遭的水汽也被他凝成冰霜，身上的衣服呗被血染红，又被雪盖上。

　　萧索又肃杀，让武曲在明知道这位已经只剩半口气的前提下都不敢乱动。

　　外面现在找不到陛下，已经人心惶惶，再加上小人煽动，到处在喊，“陛下驾崩了！”

一声长鸣自远处响起，是军号， “扬州驻军进城了！”

　　很显然这里的消息已经被周以棠知道了，局势即将就要回转了。

　　可是就在此时，独臂的沈天枢缓缓走来，身上连一丝水汽都没沾到，他冷冷地瞥了童开阳一眼，“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