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哭声，像一颗巨石，砸醒了我的意识。我轻轻叩门，希望门扉能传递心中的柔软。
「小秋姐姐，我不是有意伤害你，如果有下次，让我……不得好死。」我绞尽脑汁缓和她的情绪，尽量放软声音，「姐姐可不可以再信我一次？」
「小海，你真的病了。」里面的人低声啜泣，「正常人做不出那种的行为，你病了……」
「是，我病了。」我顺着话头哄她，「你可以带我去看医生吗？你修过心理学，能和你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吗？」
「人分给每个人的信任都是有定数的，你在我这儿的信任已经踩线，如果再来一次就会被打入失信名单，永远不会有解除的那一天。」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小海，我选择最后一次信你。」
门打开，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我的心陡然揪起，想上前拥抱，看到她恐惧闪躲的眼神自动后退一步，摊开双手，「看，我不会伤你。」
忽然想起她饿了，连忙跑到厨房，赵阿姨留了饭，直接放在微波炉叮三分钟就可以吃。
饭热好放在餐桌上，赵小秋正在洗漱。水声哗哗，屋子里静如冬夜。
洗漱完的赵小秋完全看不出流过泪，神色严肃，叫看的人心境随之平静。她吃过饭，命我拿出练习册，圈出重点，然后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笔尖戳在纸上，思绪飘得老远。门外响起敲门声，赵小秋的声音平静无波，「写好了吗？」
「还……还没。等我十分钟！」我埋头苦干，心想时间过得真快。
十分钟后，她站在桌前批改作业，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故意考差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握紧笔杆一言不发，说出真相她会生气吧？老师们对整体成绩很好、偏单科的学生有一种自信，认为一定是人为因素导致的，会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帮助学生提高这科的成绩。
而事实证明我的结论是对的，几乎每个老师都认为只要我认真用功，语文成绩一定会更上一层楼。赵小秋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只要我表现出认真的态度，她心情就格外好。
「小海。」合上作业，她目光落在我身上，潋滟眸子水光粼粼，「昨天的李叔叔对心理问题也有研究，比我更专业，如果你愿意……去他那儿待几天，就当散散心。」
李叔叔？那个吸血鬼猎人？去他那儿待几天还能回来吗？赵小秋想让我去死……我垂目不语，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你还是个孩子，心理有问题只要肯治疗总能好的。小海，你愿意接受治疗吗？」她双唇紧抿，满含深情，一点儿看不出心有恶意。
她见我不说话，语气急切，眼中泪光闪烁，「你不要放弃自己好不好？」
「我从没放弃过自己。」我抬起眼皮，对上潋滟眸子，「小秋姐姐，现在是你放弃了我。」
用虚无缥缈的病判我死刑，不给上诉的权利，直接送到断头台领死。或许我做的事对她来说真的很过分，过分到唯有死方能解恨。
「姐姐，生而为人，你有什么遗憾吗？」我用目光描绘她的轮廓，思绪飘扬，从食物变成配偶，摊开自己的心原来是这个结局。我弯起唇角，「小秋姐姐没有遗憾吗？」
赵小秋眼神上挑，想了很久，似乎没有遗憾，挑拣半天摇摇头。
「真好。」我笑了笑，「无憾的人生，千里挑一，不，万里挑一。小秋姐姐真有福气，那，快问问我有没有遗憾？」
四目相对，她不知道在我的笑脸上看出了什么，神色严肃得可怕。就在我以为她不会问的时候，低缓的声音响起，「你有什么遗憾？」
「我啊，遗憾太多。」我弯起唇角，掰着手指算，「遗憾为什么不能生而为人……不能生而为人，就不能喜欢你的喜欢，不能感知你的感知，最最遗憾的是跨物种遇上你。我的遗憾有满满一箩筐，每一条都关于你。小秋姐姐，我要是个人该多好。」
赵小秋神色凝重，「跟李叔叔走，他们会帮助你，你会好起来的。」
在她眼里，我这算病情加重？赵小秋，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类。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缠绕，不知怎的，眼眶湿润，泪水无声而落，「我不想看到你越来越……小海，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完成学业，考上心仪的大学，娶回心仪的姑娘，结婚生子，像千千万万的人一样，顺遂地度过一生。」
那样就是好好的吗？说实话除了她的泪水，一大段词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打动我。
她见我不为所动，神色悲戚，上前两步抱住我。鼻尖香气浓郁，人血的味道刺激着本就衰弱不堪的神经，我努力忍住进食的冲动。
「小海，求你好起来。」她呼吸颤抖，情绪崩溃，仿佛真的为我难过。
颈间落下的泪水一滴一滴抽打我的心，不管真心假意，至少眼泪是真的，我弯起唇角，「那你知道我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泪水停止，赵小秋无比坚定，「会好起来。」
天真。我仰起脸，享受地看她为我流的泪，「我爸爸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人们都以为是杀人偿命，其实是他进食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那个人，就是李叔叔。」
悲伤迅速消失，她换上关爱智障的神色听我胡说。
「我们吸血鬼拥有不死之身，可人类岂会允许吸血鬼的存在？近年来，族人陆续死去，如今只剩我一个。李叔叔身上有一把特制的枪，击穿人类可能只会痛一下，击穿我们则能毁掉不死之身，如果击穿心脏，就会像我爸爸一样直接丧命。」
我垂死挣扎地解释，「我去了，只有死路一条。小秋姐姐要我……死吗？」
她睫毛轻颤，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小海，你不要抗拒治疗，好不好？李叔叔是个好人。」
「好人？他当然是个好人，甚至是人类的榜样。」我笑了笑，「对吸血鬼来说，我俩不共戴天，除了他死就是我亡，我们之间只能活下一个。」
我轻轻擦掉她脸颊的泪水，心中一个恐怖的念头逐渐成形，「小秋姐姐，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他，有没有和他一起密谋猎杀我们一家？」
她秀眉紧蹙，眼中饱含不可思议。我指尖用力，她白嫩的皮肤瞬间被按出一个红指印，「赵小秋，你说话。」
她黑色的瞳仁不受控制地晃动，泪水倾盆而下，「小海，你的病……太严重了！」
「我没有病。」我闭了闭眼，压制住胸腔里的愤怒，「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病。你怕受伤，我不动你就是了。可你不能借此机会推我入深渊，吸血鬼一族要是断在我手里……我成什么了？千古罪人？」
「小秋姐姐，不要逼我。」情绪逐渐不受控制，我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和她沟通，「你有这种困惑很正常，如果看到我的真实模样，或许就明白了。」
为了避免被其他人看到，我招出结界，在安全的空间里任由翅膀绽开，黑色的羽毛占满屋子。翅膀常年龟缩主人身体里，突然毫不保留地舒展开来，兴奋地上下飞舞，刮起一阵旋风。
赵小秋乌发纷飞，瞠目结舌，眼珠子不断转动，最后眼皮一翻，竟要晕倒。
我收回翅膀，接住她的身体，「小秋姐姐，看到了吗？我没有病，我是吸血鬼。我喜欢你的血，更喜欢你的人，别把我推给李叔叔好不好？」
怀中的人浑身颤抖，哭声由呜咽到嘶哑，她像个孩子，很不体面地号啕大哭，面部表情失控，丑爆了。
「为什么……」她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尖细难听，却让我困在痛苦中无法抽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小秋捂着脸，声泪俱下，「陆小海，小时候以为你是怪物，死活不肯和你玩。后来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怪物，就一遍遍告诉自己你不是怪物，一切都是我幻想的……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在说什么？我全身的血液一瞬间被冰封，鼻尖扑哧的呼吸是全部生命力。
「陆小海……怎么办啊？我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想有奇怪的经历。小海，我在做梦，对不对？这一切都是梦境，对不对？」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双眸子如突遭暴雨，泥泞不堪。
她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捉着我的手，瞪大眼睛笃定道，「一定是梦。」
「小海，别怕。我让你去找李叔叔，不是给你机会，是给我啊。我好怕……好怕把你打入失信名单。小海……只要你正正常常的，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她哭得过于投入，强行收起眼泪，导致身子不断抽搐。
「不去了。」她一边控制不住地抽搐，一边扬起笑脸，「小海，我们不去了。你没有病，等睡一觉起来，日子还和从前一样，这是梦，梦里的事不作数。」
她擦掉眼泪，把一辈子的笑容全用在此刻，「我们……我们现在复习前面的知识，你会是个语文成绩很好的孩子，老师相信你。」
「小秋姐姐……」我把她拥在怀里，掌心所到之处抽搐不止。鼻头一酸，难以名状的情绪堆在眼眶，涨得眼睛很痛，痛到闭上眼泪水就会滑落。
吸血鬼，一种冷血动物，什么时候有过眼泪？
我用力禁锢着怀中人儿，脸埋在她颈间，贪恋地呼吸里面的香气，「我以为你背叛了我。这世上谁背叛我都不会伤心，只有你，小秋姐姐，你背叛了，我的心就死了。」
「你没有，这就够了。」我弯起唇角，「小秋姐姐，我不是怪物，我是你的小可爱——吸血鬼。」
我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那双潋滟眸子。以前总觉得这双眼睛过于无情，如今细想，吸血鬼什么时候懂过情？一个连马斯洛最低需求都没法满足的种族，懂个屁的情。
「小秋姐姐，我骗你的。」我轻轻笑了笑，「没有吸血鬼猎人，没有特殊猎枪，除了吸血鬼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骗你的。」
「我可以去李叔叔那边治疗，去之前，想带你去天上看看。」
我把她抱在怀里，打开窗户，风自下而上疯狂地刮来，吹散头发，吹乱人的视线。
站在窗边，小区的景色尽收眼底，银杏树下，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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