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在河底头可能撞到石头了,醒来头一直蒙蒙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我想问你几件事。”
为了两只鸡,大伯和姥爷家打成那样,她煎了几块饼瘸子书田就气成那样,奶奶居然舍不得扔吃掉了从狗嘴里抢下来的饼。这些现象都太不正常了。
这个年代的事,她小时候听姥姥说过,生活是清苦的。可是还不至于到要饿死人的地步吧。
清水奶奶一听天衣叫奶奶,眼角湿润了,一边用衣角去擦眼泪,一边笑着说,
“你这丫头,经了事,人都变懂事了。”
以前,天衣这丫头总是太听张春花的话,张春花和清水奶奶婆媳不和,不回来就罢了,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找着碴子和婆婆吵一架。因为这原因,天衣这丫头一向胆小怕事,事事听她妈的,也就不敢和清水奶奶亲近。就是张春花回城了,留下她一个人照顾瘫子爸爸陆大林,天衣也是经常都躲着爷爷奶奶这院的人走,唯恐和这院人亲近了,被她妈知道了打骂。所以平常见了就是躲着走,实在碰对面了,把头一低,从不敢喊一声奶奶的。
今天这一声奶奶,喊得清水奶奶心里暖和极了。
“啥,你碰着头了,快,我看看,碰着哪了,烂了没有。我刚一开始就说请咱庄里的赤脚医生,到家里给你看看吧。你妈就是不让,说什么一请医生事情就更瞒不住了。卫家来人相亲,你跳河的事万不能让卫家人知道,不然黄了这婚事,你妈可不能饶了我们。现在好了,亲事也成了。我这就让你书田哥去请医生。”
“不用了,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你给我说说就行,过几天头不晕了,就好了。”
“头可是大事,咋能不看——”
天衣小时候,一直由清水奶奶带到六岁,才让张春花带到城里去。在家里,清水爷爷亲自教天衣读书识字。天衣小时候可聪明伶俐了,识字快,脑子转得快,小嘴特别会说。后来跟着她妈到城里,又念了几年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再回来,人也变得木讷了。
现在居然又撞了头,万一变傻了,这可怎么办。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大孙子书田瘸了,大孙女书娟哑了,这个天衣要再傻了。唉,他们陆家到底都造了什么孽啊。
清水奶奶的眼圈不由红了。
“奶奶,你别难过,我没事的。我好得很。就是可能跳河撞到头,得了这种短暂失忆,以后过些日子,休息一下就会恢复过来的。我这不是怕被人知道,笑话我吗?奶奶,刚才和我打架的是我大伯大娘吗?她们家还有什么人啊?”
“唉,真是造孽啊。我一辈子自问没做过啥坏事。咋就生了这几个不省心的货呢。”
清水奶奶叹口气,向天衣介绍了她几个孩子。清水奶奶一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三儿一女。大儿叫陆明仁,就是铁算盘。大媳妇刘引兰。老二就是天衣父亲。老三叫陆洪安。三媳妇刘香香。一个闺女嫁到卫庄去了。
天衣听了清水奶奶的介绍,心里暗想着,原来今天和她母女打架的铁算盘真是她这个身子的大伯。看来大伯家和她妈张春花妯娌关系差得很。不知她们家和三叔三婶家关系怎么样。
“姑家和卫东青一个庄吗?”
要真是这样,她嫁到卫庄,也就不孤单了,有亲戚可以靠了。
“嗯。”
清水奶奶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表情。
“卫庄离我们陆家庄远不远?”
“从我们家门前这条大路一直往东,走十里路就是卫家庄。卫家庄比我们庄大,是个大集市。咱这附近几个庄的姑娘都想嫁到卫家庄去。”
天衣点头,这个是自然,庄户人家赶个集不容易,能嫁到卫家庄,自然比在底下小庄子好。
“奶奶,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为什么书田大哥和书娟姐和我们亲近不起来呢。是不是因为他们对我爸妈有意见啊?”
天衣心里暗想,书田和书娟这两个人是谁家的人呢?大伯家的还是三叔家的?难道这两家人都和她们家关系不好吗?还有她清醒过来这么长时间,还没去看她那个瘫子爸。她家都有哪些人?张春花不可能只生她一个闺女吧?
珠子好像一开始就给她看过一长串这个家庭的人员清单,但当时她心里乱极了,根本没在意。
“这两孩子和你妈亲近不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清水奶奶叹口气,慈爱地摸了天衣的头一下,
“看来你这丫头真是碰着头,这都不记得了。细细小强你还记得吗?”
天衣摇头,这又是谁啊?
清水奶奶接着慢慢把天衣家的情况说了一下。天衣听完心里苦笑,怪不得她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原主这个家庭居然如此复杂。
原来陆天衣这个身子的爸叫陆大林,是清水奶奶的二儿子。年轻时娶了一房媳妇,生了书田和书娟。生书娟的时候难产死了,那一年书田才三岁。后来又有媒人给介绍了一门亲,续了一房媳妇,就是张春花。张春花嫁过来生下来三个孩子。双胞胎女儿天衣和细细,最小的是个儿子叫小强。
天衣心想,张春花生了三个孩子,把细细和小强都留在城里带在身边,偏让她一个辍学回到庄里照顾瘫子爸爸。尤其是听到她初三毕业就辍学了。上辈子作为一个医科大毕业生,这辈子居然初中毕业,这差别也太大了,真是接受不了。
只靠这样的学历,她以后能干什么啊?
“吃饭了。”
瘸子书田突然走进来,黑着个脸。哑巴书娟接跟在他身后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摞碗,一把筷子,几个小碟子。
“啊,啊。”
哑巴书娟温柔一笑,把一只小碗放到陆天衣面前,碗里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天衣注意到,书娟身上的衣裳比她身上这件补丁还多。看来这个哑巴姐姐心地非常善良。虽然刚才奶奶并没有细说,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家人的情况。但天衣心里已经明白了,她这个身子是张春花亲生的闺女。张春花自从嫁到陆家,一定对哑巴书娟这对前妻撇的孩子一向不闻不问。要知道张春花都能把她这个亲生闺女扔到老家,伺候一个瘫子爸爸。对丈夫前妻生的孩子才不会管。不虐待都是好的。书娟不但不恨她,还对她这么好,真是够难得的。
说到吃,这时候,天衣才发觉,她真是饿得前心贴后心,眼前都直冒金星了。刚才那几块小饼,根本不够塞牙缝子,只能更加引起她肚子里的馋虫。
刚才先问了家里人的事,忘了问家庭收入的事。虽然天衣想问一下早上不是做过早饭了吗?怎么这一会才吃早饭呢?既然做过了没吃,为什么她刚才在厨房翻找的时候,锅和菜橱里什么都没翻着。不管了,先吃了饭再说。实在是太饿了。
摆好这些,书娟又转回去,一会进来,一手提一个黑陶罐子,一手端着一个小麦秆筐。
“吃吧,家里没粮了。你书娟姐心细,刚才就拉着我去邻居马婶子家借粮,顺便给你借了两鸡蛋。”
清水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黑瘦矮小的天衣,
“多吃点,快点长高长壮些。嫁到婆家去,不比在娘家,凡事都要多忍耐一些。干活的时候要多干一些,吃饭的时候要眼皮子活一些,端碗要比家里人慢一些,那家也有几个嫂子姐妹,人家要是不吃干的,你也不要先拿馍。”
清水奶奶交代着,天衣听着一阵心酸。原来早上奶奶和书娟不是在做饭,怪不得她在厨房什么也没找着。这一大家子人怎么会没粮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书田看到她拿着红薯煎饼会那样生气,书娟为什么会疯了一样的撵狗,奶奶为什么会吃掉狗吃剩的饼。这个家穷成这样,那点子猪油白面,根本不是剩下的,而是仅剩的唯一的东西。那点子东西显然不是一家人都吃的,要么是给家里生病的人吃的,要么就是给老人孩子吃的。她也太不懂事了,居然煎了油饼吃。天衣终于明白她犯了多大的错。
“今晚吃啥饭,这么香。”
清水爷爷走进来,书田紧跟在他身后。看两人坐下,书娟赶紧给两人舀菜糊糊。
“这可是好东西啊。”
清水爷爷走了进来,弯着腰嘴里叼着一根老烟袋。书田赶紧给他爷搬过一个椅子。清水爷坐下,把老烟袋里的烟灰磕掉,插到腰上。拿起一块红芋饼子,从中间放着的那个大粗碗里蘸了一些糊糊放进饼子里,咬一口,一脸幸福状。
“这是什么东西?”
陆天衣作为一个超级吃货,居然没看出来桌子中间碗里是什么东西。红色的菜糊糊一样的东西。她闻到里面有猪油的味道,小茴香的味道,红辣椒,好像还有蒜。
“你这孩子,怎么连这好东西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