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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

知否:只愿君安好

(壹)

齐衡从出生开始,身边的达官亲贵就不少,县主贵女也挺多,不过多得郡主娘娘管教森严,齐国公在家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偌大个齐国公府倒没也因为女使小妾翻出过什么风浪。

 

 

那些个深闺大院里不见血的明争暗斗,齐衡知道,但向来没有被他放在心上,毕竟那不是发生在他生活里的事,再者,那时他也约莫不过十来岁。

 

 

国公爷一直因未曾科考而深以为憾,而郡主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所见所闻之事比男子也是只多不少,两位都是通文达理之人,自然不愿意齐府唯一的独子将来只靠家里尚且说得过去的权势和富贵捐个官儿来当当,听得积英巷盛家请了庄学究在家里办书塾,也就把儿子送了过去。

 

 

对此举,齐衡一直对父母是心怀感激的,各种意义上。

 

 

(贰)

盛明兰自小,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两三月见不着一次的父亲,总是扯着嗓子说话的名义上的母亲,娇滴滴的让她一小孩子都牙齿发酸的林小娘,还有一大堆的拜高踩低的嬷嬷女使,偌大个盛家,没几个大人是好相与的,反倒大娘子屋里的大姐姐和二哥哥,见着她了还会给她些蜜饯果干吃,她便向来用手帕包了包,带回去给屋里的小娘。

 

那时候明兰觉得,她这一个小娘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弟弟的存在,便能让她在这个家里多有些期许和盼头,只是那样的期许,在她八岁时,就已经那样残酷的被人牺牲掉了。

 

八岁早已是记事的年龄了,何况是那样惨烈不堪又鲜血淋漓的经历,明兰被带到祖母那里,病了好些时日,期间零零星星有几人象征性的来看过她,都一一被祖母给拒了回去,她曾想着就这样睡过去也挺好,浑浑噩噩间却见得小娘在梦里哭得肝肠寸断,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让她从昏迷中彻底清醒过来,睁眼对上祖母关切又心疼的眼神,脸颊旁似乎还有隐隐的生疼。

 

 

那时候明兰心想,她得活下去才行,为着这世间还有希望她活下去的人。

 

 

受得祖母的庇护,明兰和家里所有的哥哥姐姐一起去了书塾读书,在那里,她遇见了那个被整个汴京城的女子,包括自家两位姐姐奉若神明的人。

 

 

(叁)

不为觉得自己随小公爷来盛家陪读也算是开了眼界的,就好比不为以前认为,这世间的姑娘见着自家公子无一例外都得动个春心搭句小话,

来了这书塾真是遇见了一个跟木头似不为所动的六姑娘,此乃奇一。

 

奇二便是自家公子向来不好女色,却唯独对这六姑娘青眼有加,好像整颗心都投了进去,情深无法自抑的那种。

 

早先小公爷还不许他插嘴胡说,可不为一直很想反驳他家公子一句,您瞧您见着六姑娘笑得那样,仿佛满湖的荷花都要开了,一会儿送笔一会儿送菱角的,要是被其他姑娘瞧见,还不得把那安分守己的六姑娘生吞活剥了。

 

他倒也这么提过一嘴,那时齐衡默默了良久,才自顾自的说:“我得护着她才行,得护着她才行。”

 

当不为发现,送礼这种原先自己跑一趟腿就能做完的差事,现在得跑三趟了,才暗暗觉得,自家公子,怕是要栽在这个盛家六姑娘身上了。

 

 

(肆)

对于盛明兰来说,若是没有遇上小公爷,活着真的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她只需要照顾好祖母,例行装的懂事乖巧,别去碰四姐姐的瓷,五姐姐吩咐的事都照做,不懂的就不懂,懂的也说不懂,让众人都觉得她温和无害,看见她唤她一句六妹妹,转头便忘了有她这个人,在她看来,这就是恰到好处的相安无事。

 

藏拙是挺累的,针线女工也真的很无趣,她其实更想和自家哥哥一起去外边儿打打马球,可是念着祖母安好,她觉得装着喜欢这些事情,也不是一件多难撑下去的事情,更何况她一直都是这么撑下来的。

 

可这一系列云淡风轻的前提,都建立在没有遇上小公爷这件事上。

 

她其实自认自己生的还算通透伶俐的,所以小公爷送她的那些物件吃食,被她刻意躲避掉的如水一般的目光,她如何不知晓,那掩盖在种种行为下的心意。

 

 

有时候盛明兰觉得,自己应有的那些闺阁少女的春心萌动,或许在她八岁那年,跟小娘身下那一大摊血一起流得一干二净了。

 

世人们一生所追寻的,名利,门户,姻缘,那些自以为舍不得,放不下的,要放在性命面前,都是得打个折扣,通通往后排的。

 

有谋利谋权的能力,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话虽如此,盛明兰其实挺能理解为何各家适龄女子都那么倾慕小公爷的,至于她为何理解,那种感觉太过复杂,不是一句小公爷德才兼备,清风朗月便能搪塞过去的,她也说不太上来。

 

不过不是她的便不要碰,尤其是那东西还被那么多比她尊贵体面的人觊觎着,这是盛明兰通过两条命的代价得到的教训。

 

所以,小公爷这样的人,清隽的,明朗的,风光霁月般的,她便是看看投在桌上的影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描上一描,便得了。

 

 

(伍)

小桃跟了盛明兰十来年了,虽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但好歹能揣摩出几分自己主子的心思,比如其实自家姑娘可喜欢那两支紫毫笔了,送给四姑娘五姑娘的时候其实真的挺不舍的。

 

自家姑娘还有一套独到的发泄方法,一旦心下有个什么憋屈难师过事儿,她就开始练字,虽然姑娘总说那是勤能补拙,可小桃总是暗暗腹诽,平时即便老太太催着也没见姑娘平时这么勤快的练过字。

 

小公爷那时恼了姑娘大半月,那段期间小桃替盛明兰收起来的团花纸,叠起来得有冬袄那么厚。

 

(陆)

齐衡最近很忙,非常忙。

 

忙什么呢,好像是那六妹妹及笄的生辰礼。

 

他其实不是没有送过姑娘东西,盛家四妹妹五妹妹,汴京城各家有往来的贵女,生辰时他都得备上一份礼送过去。

 

但其实也可以说是没有送过,那些礼都是下人备的,安了个他和齐府的头衔便送去了各家大院,无非就是些金银首饰时新料子的。

 

明兰生在夏日,京城人最重三伏,这些时日的街巷桥头,往往撑起一个青布伞,冰碗糖水,瓜果琼浆便都摆上摊铺了,往往晚了也不收摊儿,都是通宵达旦的,比元宵灯会或许还要热闹些。

 

明兰生辰当日全汴京的人都出门来了,因得那晚汴京城的天空绽放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烟火。

 

世人皆叹齐国公府好大的手笔,他也只笑着回应说增加几分庆典的气氛而已,而眼神兀自往向了那个小小的角落,看着她的五姐姐拽着她的袖子欢呼,看着她小小的面庞映出了笑。

 

他莞尔,仿佛守着一个最珍贵的秘密。

 

全天下,只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

 

(柒)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盛明兰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好看的一场烟火。

 

她其实一直挺费解的,好比小公爷为何会喜欢她。

 

她曾和小桃说他是雄鹰她便是雨燕,其实她心里的想法远没有那么简单,她自己知道,看似娴静温婉的她其实坚硬又锐利,带着旁人不可见的利爪,只待敌人松懈之时一击毙命。

 

她无法否认,自己心里有着未了的仇恨,有着杀人不见血的计划,即使要利用身边的人,甚至祖母,心有不忍却也不会回头。

 

他干净她隐晦,他纯良她深沉,正因如此,她其实觉得她和小公爷,从门第到观念,都不太配。

 

但礼和情,总归都是要还的吧。

 

(捌)

小桃觉得自家姑娘的行为和心思真的是愈发捉摸不透了,好比最近姑娘总是一个人夜里点着灯,捧着那棕色水貂毛的皮料,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听上去好像模糊不清的是什么“元宝”,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干起了倒卖皮料的生意想要发家致富呢。

 

(玖)

不为也觉得自家公子最近也有点神经兮兮的,抱着个护膝都能笑得如此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公子压中科考题目了呢。

 

 

(拾)

齐衡是京城世家公子里有名的好脾气,待人都是如水一般温柔的,却因为盛明兰生生恼了几次。

 

他送她笔她转手抛给了旁人便罢了,齐衡好歹能替她圆个理由,知晓她日子过的艰难,小心谨慎。

 

可这丫头还会打马球,这是齐衡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她连马都不会骑。

 

他大概也猜得出她不说的理由,只是没想到她掩藏许久,小心翼翼了这么些年,只是为了那余大姑娘的金簪便全数展现了出来,她何曾对他这么好过,送个护膝都死不承认的。

 

其实他想说告诉他也不妨什么事,他自会替她保守秘密的,可她好像一点儿都不信他,永远选择缄口不言。

 

齐衡觉得自己有些胸闷,感觉好像被这小骗子排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一点让他进入的余地都没有。

 

他齐小公爷不要面子的?被她一年方二八的姑娘耍的团团转。

 

可他看着长枫丢下她回到亭间,看着对手是在马球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顾二叔,那丫头小小的,站在场上那么一点儿,脸色都涨得有些发红,还要那么坚定的吼出:“我打!”

 

齐衡突然心就软的一塌糊涂,鬼使神差的就站了出来,什么胸闷气短都靠边儿去吧,纵使知道会招来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能看着她孤立无援,哪怕是她是为了别人的东西,他也就当是为了她便是。

 

反正也是他耸着伯爵娘子办的马球会,当时想的便是,这场不行,还有下一场,还有乞巧节,还有元宵灯会,目的再简单不过,就是想见她。

 

哪怕借着别人的东风,他也想见她。

 

 

(拾壹)

其实马球会之前,齐衡也找了盛明兰数次了。

 

她避而不见,他紧追不舍,终于在一次他登门拜谢盛家多年的照顾时,被他在后花园逮了个正着。

 

那时正值黄昏,头顶绾着余晖满天,铺满云卷云舒的流金粉霞。

 

齐衡第一次没有说什么话,只一直的看着她,那眼光太深邃,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凌咧,看得盛明兰心里都开始发怵。

 

她其实有些手足无措,手福在身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略略抬头瞧了一眼,却发现小公爷眼角好像,微微带了一点红,好似天边那一抹金红的烧云。

 

那眸子是生的极漂亮的,如星辰,如银河,那不知何时蒙上的水雾,带着突然让盛明兰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呼吸开始紊乱,心脏突突的跳动,像是要破出胸腔一般,又倏地被一双大手捏紧,往那沁凉的冰面上狠狠一砸。

 

生疼。

 

他说,好歹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何苦要这样避他如蛇蝎呢。

 

“我的存在,让你觉得,那么煎熬吗。”

 

那双眼,带着泠泠的痛楚,与那日黄昏晚霞一起飞散消逝的光芒,困扰了盛明兰好多个日夜,辗转反侧时忽然想起四姐姐平时老爱说:“元若哥哥那谪仙般的人儿。”

 

那谪仙般的人儿,应当在那云雾缥缈的天庭,做一个快活仙子,是不该来着人世间,受这一遭情爱之苦的。

 

盛明兰细想想,她其实也没有多煎熬。

 

只是说了,与他,与己,都不好。

 

便罢了吧。

 

 

 

(拾贰)

其实盛明兰真的不知道,齐衡是想娶她为妻的。

 

那句“宁为农家妻,不为公府妾” ,原就是寻个让他死心的由头,说给他听的。

 

可他说:“我对着你母亲的神主牌位发誓。”

 

他说,你母亲。

 

她突然想起,小娘死的那一日,她跪在床前,哭着,喊着,而小娘气若游丝,却要拼足了力气,对她说,你唤我什么?

 

那个时候,她们母女卑贱到了骨子里,连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房里,她的母亲都不允许她喊她,阿娘。

 

盛明兰多少做过些不切实际的梦的,好比小娘会平安生下弟弟,父亲会常来她们屋里坐坐,小娘那样的温和,大娘子林小娘都不会多为难她的。

 

后来她发现,在她最无助绝望的时候,那些个摆着个假惺惺嘴脸的人,一个都没有来,就好比顾二叔一上场,她那三哥哥就直接弃她于不顾,再后来,她明白了以她的身份地位,谁也不会来,她就一个人在世俗的泥坑里摸爬滚打,却不料那样滚着爬着,居然遇上那么个清莲一般的人,不在意她浑身的泥泞,愿意伸出手拉她一把。

 

太多的时候,不是她不信他,只是有些事情,她不愿意信,这世间众人大多都不会信。

 

但其实,那番话对于那时的盛明兰来说,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却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满足,仿佛在她心上点了一把火,把那些微小的,隐藏的,一直被束之高阁的希望,一一照亮。

 

她忽然觉得,是不是那样相信一次,也不错的。

 

 

(拾叁)

小桃把自家姑娘从青石台阶上扶起来的时候,心里充斥的是对齐衡的一抹恨。

 

她是个奴婢,对那些戏文子里的两相缱绻缠绵悱恻实在是知之甚少,更加吸引她的可能是那方木桌上摆着的坚果炒货碟子。

 

单纯如她,一直以为像小公爷那样的人,显赫的家世,惊艳的容貌,和那样澄澈的一颗心,定是能说到做到的。

 

可是小桃和没有等来他和自家姑娘提亲,自家姑娘却莫名其妙的多上一位兄长,那时她便知道姑娘最开始的畏首畏尾是为何,因为小公爷的婚事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但那时姑娘却好似变了一个人,她开始盼,开始等,开始相信那些以前她从来不敢正视的东西,哪怕那时郡主娘娘来家里给了她那么大一个下马威,为着小公爷一句话她都还相信着他能做到。

 

小桃这一生没什么牵挂的东西,父母早亡,颠沛流离,这世间唯一在意的也就是她的姑娘。

 

姑娘要等,她便陪着她等就是。

 

只是最后等来的婚讯,不是他和姑娘的。

 

她曾一度很想把姑娘房里放着的那个阿泥福娃娃摔个粉碎,却也知道姑娘最为珍视那个物件,无论怎样都不愿意放手的。

 

她很想说,盛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现在又有什么物事是她们真的没有的呢,何苦巴巴守着这么一个东西不放。

 

明兰那时候什么也没反驳,只说小公爷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小桃觉得,就算不是有意为之,可这样轻易的毁掉一个人所心爱和期许之事,总归都是令人愤慨的。

 

她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伤心。

 

她自小陪着姑娘长大,看惯了盛家的白眼,却也知道着偌大个府宅绝不只有她们暮苍斋过得步步惊心。

 

大娘子心直口快却屡遭主君冷落,林小娘假情假意却赢得尊贵体面,五姑娘活得灿若骄阳却会受人陷害被训斥责骂,四姑娘哭哭啼啼花言巧语便让那位父亲丝毫记不起自己其他孩子。

 

饶是小公爷情意三千,却不过把那海誓山盟说尽,万事皆无可奈何。

 

为何这世间的人都要让有情有义的人伤心?

 

他们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何那些人还是可以如此轻易的将他们分开?

 

 

(拾肆)

那一夜,邕王妃把婚书拿上来,要他签下时,他冷笑一声,温和答允,随即便把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那时候,齐衡真的想过去死。

 

齐衡从小,过得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所以他委实没有想到,皇城根下,天子脚下,竟有人真的敢绑了皇室宗亲凌辱,敢挟了国公爷只为逼他就范,好像那未来的帝位都已经是面前人的囊中之物。

 

 

而眼前的妇人一脸云淡风轻,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告诉他,小公爷你还是太年轻。

 

齐衡看着她的笑意渗处一身冷汗,才忽而惊觉,在朝堂上,在偌大的汴京城里,出卖与背叛,早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如同喝水吃饭一般,什么王法,律例,通通不是权高位重者的绊脚石,因为他们就是一切的主宰者。

 

而他,不过是他们设下一环又一环陷阱想要套中的那只鹿,他们丑恶嘴脸和欲望之下的陪葬品。

 

那好吧,你们便要了这一具尸首去。

 

她却淡淡的说,他若死了,盛家六姑娘也得死。

 

那时候齐衡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又有何妨,他便同了六妹妹一起死,不负她,也不负此生。

 

他们不让他和明兰在一起,那他偏要和她在一起,管他是那极乐天堂还是阿鼻地狱,他同她一路便是。

 

欲手起刀落之时,齐衡突然想起了那个用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荣飞燕。

 

一个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对死亡毫无畏惧,他现在便能深刻体会。

 

犹如灭顶般的悲痛,带着魑魅魍魉的可怖面容向他席卷而来,慢慢冷凝成铺天盖地的绝望,丝丝缕缕的渗,往每一寸肌肤里,往每一根血管里。

 

邕王妃的手段他见识了,这样处心积虑布局的人,怎么会让盛家灭的如此干脆。

 

那明兰,是不是也要经历那样食骨嚼骸般的疼痛,看着洪水一般的浩劫迎面而来,欲把她吞噬却毫无招架之力。

 

她会死。

 

会死。

 

 

一想到这,齐衡的左胸便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闷痛,仿佛被一双大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急促困难。

 

 

他恨极,脑海中竟瞬间闪过手刃面前人的想法,只要杀了邕王妃,便能断了嘉成县主的念,便能解了他胸中的痛,他就能救出父亲,不再想他们夺嫡的烦乱事,带着明兰远走高飞。

 

他身子还未好全,额头上浮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而邕王妃含笑端坐在那里,双手交叠,端庄大方。

 

他泄了气般的松了手,颤巍巍的,走向那一纸婚书。

 

他恨极了这样身不由己的自己,小公爷又如何,齐府独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棵任人摆布的棋子,下棋人为他布好全为陷阱的棋面,再高高在上地看着他无能为力的走进去,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他赔不上整个齐家和盛家,这一点,邕王妃似乎比他更清楚。

 

他这样恨,因为病痛而惨白的唇被他硬生生咬出血丝,邕王妃从未见过那个翩翩如玉的小公爷如此模样,顿了顿,缓缓地开口:

 

“我女儿想要的,以前得不到,若是现在还得不到,我不也枉为人母了?”

 

齐衡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有似风雪,带着蛰人的寒意。

 

这说来,还是她们舐犊情深了?

 

她女儿的命生来高贵,明兰的命就生来低贱吗。

 

齐衡终于发现,他站在父母一手为他建立起来的支点,四面都是万丈深渊,他是这个世间,最自欺欺人,最不可一世的一个笑话。

 

他在那红笺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之时,以为已经流尽的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纵他的心意有如天地浩大,他最终不能履行他的诺言。

 

明兰,明兰。

 

对不住。

 

 

 

对不...住。

 

 

(拾伍)

人活着一回,本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齐衡和嘉成大婚虽操办的简单,但好歹是皇室宗亲,该有的三书六礼,便都是有的。

 

盛明兰那日,求了祖母的应允,带着面纱去了齐国公府外,远远的望了一眼。

 

新娘子着实是美的,凤冠霞帔,带着满头明丽的珠翠,水葱般的指细细捏着一柄玉制的团扇,微微遮住脸颊两团飞霞似的红晕。

 

只是新娘子再美,也比不过他,他平日爱穿素色,今日一席红袍,更衬的他目如朗星,面如冠玉。

 

若是忽略掉他脸上那一缕挥之不去的愁容。

 

还在书塾的他,向来清和而又俊朗,脸上总挂着澄澈的微笑,从未有过如此沧桑之感。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没了。

 

 

远远的,她忽然看见他的目光向她的方向投来,面上是极力压抑的吃惊之色。

 

她心下一痛,勉力一笑,向那个人影微微一福,转身离开。

 

“姑娘何苦要来?”小桃搀着她,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怨气。

 

盛明兰抬头望了望天,天高云淡,静谧安宁。

 

她记得她初见他时,也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若是当年,祖母没有让她去书塾,只留在房里教导,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几年的明媚时光,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样分崩离析,银河相隔的局面。

 

如果他不来招惹她。

 

如果她没有爱上他。

 

可是,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看过了,便忘了。”她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回小桃,还是在自言自语。

 

该活下去还得活,没做完的事,还得做。

 

她盛明兰,本就一直只有一个人。

 

 

(拾陆)

近来京城里纷纷扬扬的,便是盛家四姑娘那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妇人们闲话碎嘴最多,嘉成与各家贵女聚合谈天,茶水果盘间夹杂的,无不是这件事。

 

她回到齐国公府后也和正在苦读的齐衡说上过两句,约莫就是这盛家姑娘作出此等败坏家风之事,可见盛家家教有失,登不得大雅之堂之类。

 

往日里她和齐衡说些她们女子间的话题,齐衡总是笑笑,不作他言,这次她不过也就如日常一般,向夫君絮叨两句家长里短。

 

这次齐衡却眉毛一挑,随即恢复原本淡然的面孔,说着街头巷尾相传不过谣言,即使是真的,不过私会一番,许不知或是两情相悦,再者这也只是四姑娘一人的事,怎么也不能将五姑娘和六姑娘一起说了进去。

 

嘉成甚少听得他说这样多的话,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也只得回他,是啊。不过只是听了一嘴,当不得真的。

 

齐衡并不知墨兰之事原委,只觉若是真如旁人相传,她与梁公子私会,他不作赞同,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相思之苦,一语难言。

 

再者,他实在是听不得,有那样的脏水往明兰身上泼。

 

不过,他刚才,许是疾言厉色了些。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对嘉成道:“去休息吧。”

 

嘉成羞怯一笑,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的拽:“那你今晚回房吗。”

 

他神色一黯,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看着嘉称陡然失望的面容,柔声劝着,说是成家后,总要先博得功名与事业才行。

 

嘉成不愿却无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太过知道自己夫君的脾气,决定的事儿,是她如何撒娇劝说,都没有用的。

 

她只得讪讪的回房。

 

 

(拾柒)

其实齐衡素日读书时,也是每日学到子时,只是现下,他将就寝时间推到了丑时。

 

齐衡只是婚后有了一个习惯。

 

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会踱步出书房,一个人提着盏将明未明都灯,去到盛府小门外,站上许久。

 

其实他也瞧不见个什么,略略能看见幕苍斋的屋顶檐角,微微映着些莹润的暖光,他知道那是屋内通明的蜡烛。

 

等那光尽了,他便知道,她是睡下了,便又提着灯盏走回齐国公府。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齐衡觉得自己被一种很厚重的感情包裹住,那种感觉难以言喻,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走这夜深露重的时候,每日走上半个多时辰,只为看那堙灭的光芒。

 

可或许,这是他唯一,还能感到明兰,真实存在的证据。

 

他站在门前,时常会想,若是这世间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明兰会不会感受到他的到来,悄悄的出来瞧他一眼。

 

他有些自嘲,明明就是他先放弃了她,纵使有着那些东西,便早就在他签下那一纸婚书灯时候,断的干净了。

 

只是今晚,上苍似乎真的听见了他的愿望。

 

他还未走到盛府,便远远的瞧见那小门门外停着几辆马车,还站着一众女使。

 

他瞧见了,那个站在门阶上的身影,小小瘦瘦的,在他的梦里不知已出现过了几回。

 

他又喜又紧,见得明兰套上了面纱,上了马车,心下一横,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他只想同她说句话,哪怕一句,问问她是否安好,或只是多看她两眼,都是好的。

 

只是齐衡站在那庄子外面,听见那里面的妇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喊叫,仿佛是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呐喊,将故事的一字一句都嘶吼出来时,他震惊,站在原地,看着明兰泰然自若的从那破柴门出来,久久不能言语。

 

 

盛明兰于他在此丝毫不惊讶,仿佛已经早已知晓这件事,只等着他自投罗网一般。她走向他,在他身旁站定,又向后退了半步,向他福身,问他安好。

 

“你如何知晓我在?”

 

明兰只道,小公爷日日前来,总会不小心被小厮下人发现,一告知她,她自是知道。

 

齐衡诧于她的镇定自若,像是在叙说一件完全事不关己的事情,那样淡漠的语气瞬间让齐衡的心浮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他咽了咽口水,手中的拳不自觉的攥紧。

 

“刚刚,里面那人...”

 

“是林小娘。”

 

“那她说的...”

 

“是真的。”

 

她毫不回避他的问题,只是颔首,不愿意对上他的眼睛。

 

“是你设计你四姐姐,害她,甚至整个盛家身败名裂?”

 

她低首不语,那样的神情却好像已经默认了一切。

 

他心下忽然猛地收紧,好像五脏六腑纠在一起,被浸在了刺骨的冰水里一般:

 

“你竟如此狠戾,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拖她下水?明兰,你到底何时变得如此...”

 

他还未说完,就听得明兰冷笑一声,打断他疾言厉色的问话,那态度让他心下一痛,仿佛立马就会失去他最为珍贵的东西:

 

“这种事情,我虽有心设计,到底是愿者上钩,林小娘母女俩,哪个都没有女儿家的洁身自好,我不过是依着她们的性子,布了个局而已,四姐姐可以如愿嫁入梁府,而林噙霜,”

 

她眼神一凛,散发的是齐衡从未见过的恨意和决绝,“我母亲和弟弟的命,让她尽享荣华富贵,看着女儿出嫁后来还,便宜她了。”

 

“而小公爷说我何时变得狠戾...”明兰转过头,背对着他,望着天边那盈盈满月,冷寂的开口:“我从小到大,便是这样的性子,小公爷,齐家干净,只有你和你的父母,可盛宅不一样,就如同我小娘,活得那般小心翼翼,不犯人,不害人,却还是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我平时谨小慎微,不代表我会坐以待毙,杀母之仇,要是安在小公爷身上,难道能一笑置之吗。”

 

“名节,姻缘,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齐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她,只觉得她的心思深沉得超乎了他的想象,心下的思绪澎湃激荡,却也不是那样简单的失望。

 

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痛心。

 

痛心她在如此芳华的年纪,废弃了自己。

 

“至于小公爷心里的那个盛明兰,她应该...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是无言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林小娘的叫喊声也开始越来越微弱,最终归为死寂。

 

齐衡看不到她的眼神,只感觉幕天席地的悲伤袭来,笼罩着他们两人,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胸上涌上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空虚,晃悠悠地在心间飘荡,渐渐演变成凉意。

 

“小公爷已有家室,这样日日漏夜前来,实在是有辱名声。”

 

“事已至此,小公爷请自重。”

 

他看着她跑开的身影,坚定又决绝,不带一丝留恋,仿佛拿着利刃,在他心上剌了一道颇深的豁口,鲜血汩汩的往外冒,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却好像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丝毫没有舔舐伤口的欲望。

 

手里的灯盏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看见她跑开时的泪盈于睫。

 

 

(拾捌)

盛明兰原先,是没有想让齐衡知道这淌混水背后的真相的。

 

她在某然一日听自己身边女使说起,才发现他在府外,最靠近幕苍斋的小门旁的一棵隐蔽的树下,就那样痴痴的站着,日日都来,不知道她发现之前,他还来了多久。

 

起初,她只管看自己的账目,经小桃提醒才发现自己一页的明账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她也想过练字,心思却一点都不能集中在手中的纸墨上,一手本就不像样的狗爬字几乎都写成了蚯蚓,只得唤了小桃丹橘赶紧灭灯,沐浴更衣就寝,好像这样,就能断了他的念想一般。

 

她躺在卧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手边的被角都被揉得不成样子,他回去了吧,应是回去了吧。

 

每每,她都要等她派去小门门口悄悄查看的女使回来了,亲口告诉她他已经离去,才能略略松下心,陷入浅浅的睡眠。

 

丹橘怕小桃生气,替明兰更衣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公爷已然成家,这样每日夜班前来,怕要国公府发现了,哪边都说不过去呀。

 

她心下狠狠一紧,那些本来以为已经被压倒心底栲上枷锁的情愫又开始活泛,就如死水微澜。

 

那是个不好的征兆,小公爷的行为虽隐蔽但也点眼,她能发现,其他人也可以。

 

于是她才想了这么一出,刻意让他看见,刻意让他跟来,让他看清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彻底断掉他的念想。

 

心下升起的疼痛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会被岁月给压下去,盛明兰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即使那样针刺般的痛楚一直持续到了今日,何时会停好像还遥遥无期。

 

不过,果真,他不再来了。

 

她曾经倾心以待,长久地相信着他们终有一天,会跨越世俗嫡庶尊卑的鸿沟走向未来,只是那个期许,在他倒喜讯传开之时,在那一日他大婚之时,就已经被破得粉碎,再无转圜之地了。

 

只是子夜时分,她总是会瞧见那双眼,凄清的瞳孔,带着泫然的光。

 

可她现在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还得赶着去给宫里的爹爹和哥哥送换洗衣物和吃食。

 

 

 

盛明兰紧紧握着手里的卷轴,将它塞进了里衣,蹭了蹭自己满手的血污,为那个刚刚丢掉性命的小宫女合上她的双眼。

 

追兵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她咬了咬牙,忍下心里弥漫的恐惧,翻过身旁的楼栏纵身一跃,落在停在地下的拉货马车上。

 

她来不及舒缓仿佛筋骨寸断的疼痛,赶紧起身爬向了马车前段抓起了驾车绳,使出浑身力气狠狠一甩,马儿长喝一声向前奔去。

 

快点,再快点。

 

她跑到了山林间,抠住那个男人的脸死命不放,让他在疼痛下松开逮住她的那只手,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整个胸腔都充满了寒冷的空气,呛得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缺氧和肌肉酸痛让她身体止不住的往下坠,一个酿跄栽在面前的落叶堆里,下一秒便被抓住了头发。

 

她疼的厉害,仿佛头皮都要撕裂开来,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得,眼眶里早就被泪水充满,迷迷糊糊间看见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要死了...吗。

 

其实,她不太甘愿就这么死了的。

 

祖母一定会急痛攻心,若是看见她的尸首,那样大的冲击不知道她老人家一把年纪受不受得住,她才十六岁,还没有看过这世间的大好山河,凡尘美景,甚至没有看过卫姨妈说的,扬州城江面上,每逢过年必放的烟火。

 

不过,她及笄那年的生辰,也早就看过了着世间最美的一场烟火。

 

只是,她可能再也看不见那个放烟火的人了。

 

小公爷...

 

元...若...

 

她忽然感觉头顶的紧绷一送,疼痛瞬间缓和了不少,喉间也终于灌进了新鲜的空气,她深呼吸了几口,看见面前熟悉的盔甲,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后怕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止不住的号啕大哭。

 

还好,还好。

 

她抽抽嗒嗒的说出她要找的人,向着顾二指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交出已经温热的诏书和兵符。

 

顾廷烨一行已经整装准备出发,嘱咐石头留下看顾她,说要是无事便会放信号弹要她那时再回程,她收拾好呼吸点点头,道了几句叮咛,正欲坐下休息之时心里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跳动,震得她整个人跌坐在草坪上。

 

这是,什么感觉…

 

顾廷烨见她神色剧变,抬手吩咐停下脚步,蹲在她跟前发现她整个额头都沁出了冷汗,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明兰无法言说心里陡然上升的不安,只是那样的感觉越来越重,近乎就要把她压垮,仿佛心脏都要破体而出。

 

她一把抓住顾廷烨的手,强压下身体的颤抖,尽力保持声音平稳地对他说:“我也要去。”

 

“你疯了?!”

 

无论顾廷烨如何劝阻,威逼利诱还甚至扬言要把她捆起来,她嘴里只有斩钉截铁的一句:

 

我也要去。

 

盛明兰从未如此的不理性过,但现在,她只知道一件事,若是她不回城里,她会失去什么。

 

她一定会,永远的失去什么。

 

(拾玖)

那日所有的女眷都被荣妃请进了宫,齐衡没有在意什么。

 

但当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母亲被送回来之时,他痛心疾首之时,才发现宫里已然出了大事。

 

母亲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惊魂未定的告诉他,是兖王,是宫变。

 

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母亲的精神也收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的生活顷刻之间天翻地覆,他从一位众星捧月的小公爷,变成一位烂到泥地里的鳏夫。

 

当他得知邕王妃已经惨遭毒手之时,心里竟浮出了一丝快意,只是那样的快意转瞬即逝,扑面而来的,是对嘉成的突然亡故升腾起的悲哀,不算温顺却也纯良,虽无情意,但齐衡心里知道,嘉成和她母妃委实不同。

 

人生的际遇于生死太过迅即且无常,他一直以来想要的,追寻的,这短短几个月里,变质,消亡,直至变为这世间的一点零星尘埃。

 

他被家里的嘈杂吵得脑仁生疼,安顿好母亲睡下后,闷到想去街上走走,在集市上一个又一个的琳琅小摊上乱逛,远远的听见耳边传来了颇为熟悉的词眼,往那头一看发现是盛家采买的家仆,嘴里证嘟囔着什么,他依稀听得了“六姑娘”三个字。

 

他走近了些,听得那小厮下一句说得:“六姑娘去宫里如此久了,怎得还未回...”

 

那小厮话未说完就感到手臂一阵生疼,下一秒便是天旋地转,回过神来面前是一张容貌颇为清秀的脸,但双眼清和充斥着震惊和怒气,连双颊都涨的通红,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地暴起。

 

“你说什么?!你说明兰在宫里?!”

 

那小厮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怯生生的应了他一句,却见那人一把甩开他的衣袖,向宫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明兰,明兰,明兰。

 

他无法想象明兰在宫里,那现在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她若是被荣妃发现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刚刚听母亲对邕王妃和嘉成的描述,仅仅只提了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若是明兰也...

 

齐衡跑到宫墙外,看见紧闭的城门一拳打在旁边的朱柱上,指关节的皮肤应声而破,变得红肿不堪。

 

齐衡现下无心管伤势,他得想个法子进去。

 

他忽然想起,他幼时来到宫墙里时,曾在不少的隐秘角落,发现过狗洞。

 

他凭着残存的记忆来到宫墙边上的一角,果不其然在遮掩的草丛中发现了狗洞,只是那洞太小,容不得一个男子出入。

 

可现下也没有别的入口和法子了,他咬咬牙往那洞前一跪,开始拨地上的沙土,城墙上的洞无法扩大,他只能从下面柔软的沙土着手。

 

可那土里全是尖锐的沙砾和石头,不一会儿他的十指尖连同指甲缝就开始渗血,地上的沙尘沾在没有皮的血肉上,每挖一下那些碎石沙砾都往伤口里进了一分。

 

十指连心,齐衡疼得额间都出了汗,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他知道,多耽搁一会儿,明兰就多一分危险。

 

齐衡甚至感谢最近的病痛缠身和食欲不振,让他整个人都清矍了不少,好不容易那洞终于能容得下他通过,他赶忙钻了进去,向殿宇的地方狂奔。

 

最近的殿宇便是长柏和盛泓一众朝臣所在的地方,那时间镇守官兵正换着班,他沿着明兰逃脱的地方溜进大堂,众臣看着他皆是一惊。

 

长柏率先反应过来,向前站了一步:“小公爷,你怎么...”

 

还未说完长柏变被齐衡紧紧的拽住了双臂,双手从指背到指腹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因为刚才挖土用了太多的力气,齐衡两只手都有些颤抖,更为颤抖的是他的声线:“长,长柏,明兰呢,明兰呢?!”

 

 

“明兰?她...”

 

“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门卫驻守的官兵应声而入,看见束发散落满身泥泞的齐衡,并不是原先被挟持在屋里的朝廷重臣,只当他是外面来的救兵或是刺客,想着领功求赏,便毫不犹豫的举手中的长枪。

 

齐衡看见长枪的头穿过自己的肩胛,飞溅的血花溅在他的眼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鲜红。

 

剧痛感慢慢开始清晰,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慢慢模糊,他看见重臣们惊恐不堪的面容,身体渐渐的下落,恍惚间,看着长柏瞪大了眼,俯下身扶着他,对着官兵怒吼,“你们干什么!这是齐国公府的小公...”

 

耳边的声音已然开始消遁,只有脑袋眩晕的嗡鸣声,他感觉到长柏压住了他的伤口,拼命的唤着他。

 

他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抓住长柏的衣襟,嘴角有止不住的血拼命的外冒,呛得他难以清晰的开口说话:

 

“明,明兰呢?”

 

“明...明兰...”

 

他想着,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同她说呢。

 

好比,即使他被迫娶了妻,他也喜欢她,即使她心思深沉,甚至狠辣非常,不是他所知的温和无害,他也喜欢她。

 

一直都没有同她说呢。

 

无论如何,他都喜欢她。

 

他听得长柏在他耳边大吼,吼了些什么已经听不真切了,意识已经跟鲜血一起一点一点流逝,快要陷入昏迷之时,他恍惚听见了她的名字:

 

“明兰不在宫里!她很安全!”

 

她安全吗…

 

那就...好...

 

齐衡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彻底失去意识。

 

 

(贰拾)

整个齐国公府,现在都陷入了一种浓重的气氛,郎中站了几排,所有丫鬟女使都端着热水巾帕跑进跑出,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说话。

 

明兰看见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整个人都眩晕了,只能扶着身旁黑木椅的扶手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站稳,身上的宫人服都还来不及换下。

 

她随顾廷烨回了城,剿灭叛党进行得异常顺利,明兰在宫城外等了一会儿便被石头带了进去,她火急火燎的往爹爹和哥哥那奔,推门看见两人都健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

 

之后的事盛明兰已经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发疯一般的冲上前,压住他那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冲着门卫的嘶喊郎中,跟她那死前发疯撒泼的林小娘没什么两样。

 

她看见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宇,一身白衣却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刺眼的好似他大婚那一日的喜服。

 

她的泪不可遏止的滴落下来,硕大的滚烫的,像滚石一般,将她心上已经生疮流脓的腐肉压的粉碎。

 

长柏和盛泓几次让她回家更衣,她目光呆滞,置若罔闻,只傻傻的看着那个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房间,仿佛她一走那里面就会传来足以毁天灭地的消息。

 

郡主从屋里掀帘而出,眼角早已哭的红肿,却还是在众人面前极力保持她的端庄。

 

她远远的瞧见明兰站着厅堂的角落,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一魂一魄都被抽了个干净,只剩下那具虚浮的躯壳,晃悠悠,颤巍巍。

 

她唤了下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女使转头跑走,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捧着一叠干净的女子衣物。

 

郡主接过那套衣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盛明兰的面前,看见她微微抬起了头,神色稍稍清明了些,满脸都是泪痕和血污。

 

“去沐浴更衣。”

 

她把那衣服往她跟前一递,不容置喙的说。

 

“郡...郡主,我无妨的...我就想在这里,等着他出...”

 

“你去沐浴更衣,我便让你进去。”

 

明兰想要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认命多拿起衣服,随着一旁待命的女使走向另一件房。

 

能见见他,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

 

一捧又一捧的热水从她头上淋下,她睁眼望向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

 

脸颊上的脏污都已经去掉,却可以说是形如枯槁,两个眼窝深深多陷了进去,连嘴角都不知何时因为上火而起了一个大泡。

 

齐国公府没有其他女眷,只能找了女使的衣服给她穿,她一层一层穿好里衣,外袍,任由下人替她绾好发髻,簪上银簪,她才出了偏殿,向齐衡在的楼阁里走去。

 

郡主见她梳洗完毕,也没在说什么,只侧身让了让她,示意她可以进去。

 

明兰进去里屋的时候,看见卧榻上躺着的少年,脸色惨白如纸,仿佛比上次郊外庄子一见还清减了不少,现下还没有回复意识,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白面儿的玉佛。

 

盛明兰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比齐衡好不了多少,她轻轻地坐在床榻边儿的木椅上,泪水漫上脸颊,仿佛三月漫天的雨。

 

适才二哥哥在她耳旁说,小公爷直到昏迷前一刻,都还唤着她的名字。

 

她恍惚记得,那日顾府办的家宴,她看见他病歪歪的身子,牵过她的手,说绝不负她。

 

她心下郁结,钝痛难当。

 

她轻轻握住他缠满绷带的手,趴在他的床边,死死的咬住下唇。

 

良久,呜咽出声。

 

(贰壹)

齐衡醒来时,看见明兰俯在他床前睡着,煞白地小脸儿泛着骸青,好像家里新进的青玉面瓶盏。

 

看见她的那一刻,齐衡便觉着,不管是生是死,他应该是忘不了这个姑娘了。

 

她像有感应一般,忽然惊醒似的睁开眼,正好对上他被疲惫充斥却满是温柔的眼。

 

明兰看见他醒了激动的张了张嘴,像是要大声说些什么,却倏地默然,眼中瞬间氤氲起盈盈水雾。

 

齐衡看着她核桃般的肿泡眼蹙了蹙眉,想坐起却感到左肩一阵剧痛,实在是无力起身。

 

明兰赶忙替他掖了掖被角,示意他莫要乱动。

 

“怎么哭了?”

 

盛明兰听着他软言软语的声音,眼泪就止不住地开始往外淌,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后怕充斥着她的内心,心下只道齐衡这人定是个傻子,而她也真的这么说出来了。

 

“你怎么这样傻的,明知道有宫变,还往宫里去。”

 

齐衡苦笑:“我原也不想去的。”

 

“那时母亲受惊不小,我又接到嘉成和邕王妃惨死的消息,剩下的家眷还不知如何,听得你在宫里,我如何还能坐得住呢。”

 

他费力抬起他的右手,抚上明兰清瘦的小脸,喃喃道:“还好,还好。”

 

没事就好。

 

明兰只觉着他的绷带刺拉磨人,生怕动着他的伤口只敢轻轻抚上他的手背,让他的掌心更加贴合他的脸。

 

“小公爷。”

 

“嗯?”

 

“你要节哀。”

 

“嗯…”他知道她说的是嘉成一事。

 

“还有。”

 

她闭眼定了定神,仿佛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

 

“等丧期过了,你便来盛宅提亲吧。”

 

齐衡闻言一惊,却不想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

 

明兰赶紧稳住他的身子,确认没有血再渗出来才送下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有伤吗。”

 

齐衡却对她的埋怨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他刚才那句话,痛楚稍稍过去后,他才接着开口:“明兰,为什么?”

 

齐衡昏迷期间,盛明兰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她想,如果今日,她真的死在官兵的刀下,或是齐衡真的挺不过这一遭了,她会如何呢。

 

可能,会后悔吧,后悔以前的止步不前和瞻前顾后,后悔那些因为软弱而顾虑重重,最后永远的失去一些东西。

 

不想要失去的。

 

不能够失去的。

 

“不想...再后悔了。”

 

未来之事是如何说得准的,若是有一天,他们一定都会相继离开,那为何不且顾眼下,给短暂的人生带来几分快活。

 

“元若。”

 

“我想同你在一处。”

 

盛明兰这小半辈子,在乎的东西委实不多,祖母,身边的丹橘小桃,家中的姐姐哥哥勉强可以算上,再者就是,这个预料外的,轻易占据她目光和生命的人。

 

她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生出一股坚毅来。

 

不矫情了。

 

不考虑了。

 

世人冷眼,婆母刁难,都顶不上面前这个人的重要。

 

元若突然笑了起来,带着眼角溢出的流光,哪怕那样细微的动作也带着他左肩的一阵钝痛,他也止不住脸上的欣喜。

 

明兰扶着他的身子,微微侧着身,看着他喜形于色,缓缓勾起嘴角,脸颊旁划过两行清泪。

 

齐衡靠着身后的软枕,闭上眼彻底的松下了全身的紧绷。

 

“值了。”

 

值了。

 

 

 

 

后来,他们大婚了。

那对阿泥福娃娃被摆在了明兰的妆台上,明兰每每捧着它细心擦拭,都要取过齐衡送她的狼毫笔,将底部的字细细描上一遍。

 

齐小二,盛小六。

齐衡见了,总要笑她,抬手揉揉她的发,告诉她,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

她也只是莞尔,回他说,不过就是想记着。

她只想余生都记着。

 

齐小二和盛小六,永永远远在一起。

作者一下子发了三篇,我够厉害,虽然不是我写的,但是值得鼓励一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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