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
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
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
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
原本苏苏是不想去的，但是无奈被他硬拉着上来也就只好妥协。
在神话传说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说。
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苏苏就是其中之一，翠玉灵酿的酒多香？为何要去吃那些无味的东西。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人的荤腥油腻。
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
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
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
有如此逆天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
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苏苏如果是他也表示赞同。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
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
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也还有一个小孩儿。
果然……
感情又是来供她家白菜的？
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命不久已，又得一脚踹飞，赶紧往旁边那个小孩缩了缩。
那个小女孩十分不耐烦，嫌弃的看着比她高出一半的少年。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小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
那少年的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小腿，颇为养眼，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那女孩一条冰蓝色长裙，头上还别着一个玉簪。谢怜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跑出来玩了吧。”
苏苏不正定了。雅雅！！！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
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
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
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忽然，几片调皮的枫叶落了下来，刚好落在板车上。苏苏回想着，如此的人生，啊呸！是神生！多么美好啊！
谢怜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
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苏苏也看到了。“……”
谢怜灿灿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说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诸天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
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见那少年和谢怜搭话，然后就被那涂山雅雅和苏苏神同步瞪着。
少年：“……”
苏苏只不过是谢怜在场，不好直接把他踢出去，不然的话他现在有搭话的份儿？
谢怜感觉气氛有点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
谢怜见没什么事，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说神还是在说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天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
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人的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苏苏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苏苏满不在乎的道：“嗯，水横天嘛。”
听她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
谢怜道：“水横天是什么？”
那少年插嘴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天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天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
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著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
咳咳咳，等等。
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
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闲。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小册子，说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小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
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被当电灯泡的某两人：“……”
只见涂山雅雅轻轻的在他旁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少年就乖乖地闭上嘴。
如果不是怕苏苏把他赶出来，他又打不过。他也不会去求助也是要去的涂山雅雅罩他。
此时此刻如果他还不闭上嘴恐怕直接要成为两人的肉沙包！
虽是个少年人的声气，嗓音却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略为低沉，甚是动听。
谢怜正襟危坐于牛车之上，思量片刻，道：“血雨探花，这一景听起来仿佛很了不得，这位朋友，你能说说是怎么来的么？”
为表尊重，他还是没有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小”字。
那少年被恐吓后依旧坐得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但是并没有说话。
涂山雅雅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品味低下的鬼老巢，漫山下了血雨，走人的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被血雨打得凄惨，就偏了偏伞，挡了一下，以为自己够绅士，能搞到人家白菜。”
被躺枪的某人：“……”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
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说，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苏苏答：“也没有经常，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涂山雅雅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反正供人家白菜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
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这是…色诱……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张了张嘴，但是感受着她们俩杀人的目光就没说话。
苏苏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说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了点，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说说，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干笑了两声。
涂山雅雅道：“不，他是一只丑的要死的老奸巨猾油嘴滑舌的老鬼！”
少年：“……”他这个算得是丑？他可是被誉为鬼市第一美男…那比他还帅的男人还不得帅翻天？
涂山雅雅还道：“他还瞎了一只眼。”
少年在自己右眼下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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