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你还说我任性，我看你才傻呢。”
萧九如轻轻抚揉妹妹的肩，轻叹一声，心疼不已。
于她而言，这绝不是一段听过就忘的故事，这是她妹妹的一段十年伤心事。
十余年后，她是唯一的知情者和听众。
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总算是说了出来，萧唯宁如释重负。
她已经平静下来了，抽出湿巾擦过脸颊，咸湿的泪水干涸在脸上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紧绷得难受。
“其实也没什么，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先骗了他。”
“从前也是我自己想多了，会错了意，都是我庸人自扰。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会自己调节好的。”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嘶哑。
“三姐，你别担心我。”
她三姐冷笑一声，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
“你都憋成内伤了，这叫没事？”
萧九如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拧了一把自家妹妹白嫩的小脸。
“你呀，就是太骄傲了！你要是勾引色诱一块儿上，再来个欲拒还迎，我就不信他吴白还能坐怀不乱！那艾情能有我妹妹这么条儿顺、盘儿靓、范儿飒、叶子活儿？”
“你也是轴！不是我高看你，打小儿喜欢你的人都能排皇城根儿绕一圈儿了。那吴白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儿，你就非得跟他耗上了？”
她们家四姐妹都有一个毛病，一着急京腔就往外蹦。
这会儿被她三姐逮着一个劲儿数落，听得萧唯宁头疼不已。
“姐，打住！我看姐夫就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吧。”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还是要脸面的。”
萧九如气结，正要开口，茶几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亮起的屏幕上备注着“阿言”，萧唯宁猜是韩商言来电了。
趁着萧九如接电话的功夫，她去了趟洗手间，掬了捧凉水，浸了浸眼睛。
她明天还要上班呢，大早上肿着眼睛让同事看见，很不得体。
等她转身回客厅的时候，萧九如已经接完电话了，倚靠在沙发上，一张俏脸摆出幽幽怨怨的表情。
“三姐，欲求不满哪？”
萧唯宁瞥了她一眼，冲慢悠悠走过来的大福招了招手，蹲下身rua rua它毛茸茸的狗头。
“单身狗哪懂已婚人士甜蜜的烦恼啊？”
“……”
她三姐还真是一贯的利嘴不饶人。
“阿言的爷爷要回国过年了，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不许！他都有我了！”
啧，这酸溜溜的语气，结个婚……还能让人降智？
“他没办法，只能把已经结婚的事告诉爷爷了，爷爷非不信。”
“唉！这也不怪爷爷，谁叫他之前老骗爷爷说他有对象呢，这都怪韩商言！”
“我们虽然约定过要暂时对家里保密，但眼下的情况，再遮遮掩掩下去，韩商言就得被迫相亲变渣男了。”
“我想着，坦白就坦白吧！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孙媳妇儿，爷爷肯定会很满意的！”
“家里那边，我们态度诚恳点，积极认错，争取宽大处理。你再从一旁给我俩帮腔造势，这件事儿说不定就能揭过篇儿了。”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萧九如自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信心倍增。
“你说是吧，宁宁？”
“哎？人呢？”
转头一看，客房门紧闭，人早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唯宁洗漱干净，利落的扎了个马尾，快步离开了检察院宿舍。
早餐她只来得及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啃着，先打车回了单位公寓，费老大劲儿把两个装满特产的超大尼龙置物袋从家里拖下楼，又塞进自己那辆红旗H5的后备箱。
闵行区元江路航天八院直属的某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是她在上海出差常驻的工作地点。
萧唯宁目前参与的几个重大科研项目，都需要经常与全国各个科研院所协调沟通。
工作的特殊性，要求她一年至少得有一半的时间待在新疆，四分之一的时间待在贵州、海南等地，剩下的时间往返于上海与北京。
“萧工，早啊！”
“早啊，小媛。”
陆续有人和她打招呼，今天是周一，同事们大部分都到齐了。
进实验室前，萧唯宁先把私人手机和平板锁进门边靠墙的电子设备屏蔽柜。
再进更衣室挂上工作牌，换了一身八院研究人员的工装白大褂，左胸处雪白的布料上印着八院的深蓝色LOGO标识。
实验室大门安装了高级别的双重密保系统，兼具安保与打卡的功能。萧唯宁扫过虹膜和指纹识别后，用脚抵着门，费力地拖着两大袋特产挪了进去。
“哇噻，萧工你这是从哪儿打劫回来的呀！这么多好东西啊！”
刚一进门，实验室的同事们乌压压几圈围上来。
“什么打劫呀，特意从新疆给你们带的好不啦。”
“这一大袋都是给你们的。一人一份，都分好了，你们自己拿啊。”
把一个大袋留在原地任他们自取，剩下的那群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和领导们，就得萧唯宁亲自拖着大口袋一个个的去送了。
“小萧，谢谢你啊，这么远还带来给我们这么多吃的。”
“王老、宋工、程工，你们千万别客气，我平时不也常蹭你们带的好吃的吗？”
总算是发完了，转了转酸疼的手腕，萧唯宁长吁了一口气。
袋子里都是些核桃、切糕、馕、奶疙瘩之类的，这堆东西的重量如何可想而知，萧唯宁白嫩的手心都被勒出深深的一道红印。
“谢谢亲爱的萧工啦！mua~”
“为你比心哦，萧工！”
“赞美萧工！总是慷慨的为我的增肥事业添砖加瓦！”
他们这个实验室人员结构囊括老中青三代，两院院士领头人就有八位，包括萧唯宁在内的副研究员二十位，其余助理研究员、实习研究员三四十人。
工作之余气氛活跃，团队管理人性化，只论实力，不论资历。
萧唯宁虽然只是驻此出差办公，但能和这样一群可爱的同事们共事，也觉得舒适愉悦。
她从包里取出防蓝光的金丝边平视眼镜戴上，打开计算机，输入十二位口令密码。
电脑开机后，她习惯性先打开内网首页，浏览一遍近期的“院内要闻”和“公告栏”，这里会定期发布一些重要的信息通告，包括“质量技术评审会”、“课题立项会”等一些重要会议的通知。
“倩倩，今天又要开保密工作学习会议吗？”
“是啊，下午三点半，全院一块儿开呢，在十三楼的会议大厅。”
像他们这样的涉密单位，隔三差五就要召开一次全体保密工作安全教育会议。
按赵院长常挂嘴边的话来说，就是给全员紧紧皮，让同志们管住嘴，时刻保持警惕，思想的缰绳不能松，严防死守一切泄密行为。
结果就是，凡开会，必加班咯。
“萧工，给，你的茶。”
邻座的实习研究员唐倩将泡好的茶放在她手边。
她是刚进实验室不久的新人，担任萧唯宁驻该实验室的工作助理。
“谢谢倩倩！哦对了，上次让你用Ansys按四期数据做的导弹三维图搞定了吗？”
“早OK了，萧工我现在传给你。”
“好。”
三年前，萧唯宁就已经开始独立承担重大科研项目主要分系统部分的研发任务。
除唐倩以外，她手下还带着另外三个助理研究员，都和她年纪相差不大，协助她进行模拟测试与系统方案设计。
按例迅速浏览了一遍她们团队近期的工作进度和成果，萧唯宁开始有针对性地一一指正。
“小文！来一下，你写的这分析报告有点问题啊。”
“萧工。”
“你坐。”
示意对方坐下，萧唯宁也侧身而坐。
她纤细的食指点了点液晶屏上的电子报告，素手圈出其中一段文字。
“这里，关于轨道设计的这块。有几个点，你这里没有写明白，我也没有看明白。”
“第一、能够支撑火箭打到预设轨道的燃料消耗，需要的最少燃料的精确值是多少？第二、太阳帆板指向与太阳矢量方向的夹角你定在了哪个数值范围内？第三、如果火箭打偏了，空间站的动力系统怎么样在飞行过程中以最快速度进行轨道修正。”
“你要考虑的不止这些。还有，什么时候修正轨道最省燃料？怎么样刹车制动能够停留在预定地点？工程上如何实现？采用多大的发动机？如果制动失败，它飞过了预定地点，那你还有什么其他备用方案？”
“如果这些问题连我都没看明白，你怎么有自信让项目评审组看清楚，通过他们的审查呢？”
“你回去重新改一版，再发给我吧。”
“好的，萧工，我明白了。”
中午，萧唯宁和几个要好的同事在单位餐厅用过午饭，小憩前窝在休息室里刷微信。
主要还是刷一刷吴白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里不是关于CTF的圈内要闻，就是KK的赛事战报，一个私人微信号活得像个正经官方公众号。
自从那天餐厅一别，两人加上微信，她的微信里就一直置顶着吴白的名字。
双方的对话框里却干干净净，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也没有。
有时候萧唯宁想想，也觉得神奇，一个打CTF的职业选手和一个苦逼科研狗，根本就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居然也曾有过交集。
其实也多亏了忙碌的工作，只有忙起来，她才能把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下午，她和团队操作空天等离子体动力学试验测试系统进行模拟实验，实验数据要等到傍晚才能出。
等数据的空闲，萧唯宁泡上一杯浓茶，在茶水区和实验室另一个课题组的老前辈，就领域内最新成果和前沿研究热点交换看法、讨论分析。
到了三点半，准时出席枯燥乏味、老生常谈的安全教育工作会议。
五点，会议结束，开始录入实验数据。
晚九点，同事们都陆续下班了，她还在计算空间站动力系数。
晚间十一点，夜凉如水，月光清朗。
萧唯宁独自驾车回到不远的航天公寓，等待下一个充满挑战的明天。
对她而言，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是无法从别处获得的充实与满足。
埋首工作，心无旁骛，连时光的流逝都变得缓慢难察起来。
等到她从手头繁重的工作任务中短暂抽身，竟不觉，一周以后，就是中国人的春节了。
自从一头扎进国防军工研究的汪洋大海里，她就少有浮上海面喘息休整的时候。生活作息都紧跟项目实施进度表，丝毫不敢松懈。
在全国人民都休假欢庆的日子，萧唯宁不是埋首实验室朝乾夕惕，就是奔赴茫茫戈壁吸沙吃土。
有时深入群山更深处，有时身处滨海最南边，天南海北都曾留下她的足迹。
惟有春节，若恰逢她在上海或北京出差，就能有几天短暂假期，与同样忙碌的家人们难得聚一聚。
航天八院今年的春节假期有七天，萧唯宁所在的实验室因为项目众多，进展紧张，只放五天。且休假期间，实验室按例要安排在沪本地研究人员轮流值班。
放假前一周。
萧唯宁某天下班后，久违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振聋发聩，一听便知人正在气头上。
“宁宁！你三姐跟那个韩商言是怎么回事儿？！不同家里商量就自己跟男人结了婚，还敢瞒着我们！她胆子也太大了！”
萧唯宁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爸爸待她最为宽厚温和，很少同她大声说话。
老父亲百忙之中给她打个电话，竟还生了这样大的气，看来她三姐危矣。
她干脆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又打开了通话录音，打算一会儿暗戳戳地录下来发给她三姐听听，好叫她也体会体会什么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萧唯宁自己则轻快的起身，从冰箱取出一盒酸奶，撕开塑封，舔净奶盖，好整以暇地倚在桌边一口一口啜饮起来，津津有味。
“她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是这样！回国工作了也这样！我行我素，从来不晓得轻重！”
“她以为她长大了，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了她了！她这样放纵任性，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我真是没想到啊，宁宁，你胆子也大得很哪！还敢帮着她一起瞒我们！”
“咳咳！咳咳咳！”
老父亲这话吓的她一口奶呛进了气管，差点魂飞天外。
她急忙争辩： “爸！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别污蔑我呀！”
“哼！你姐姐已经什么都跟我们交代了。她说就是你！为他俩结婚做的见证！”
一听她爸这么说，萧唯宁瞬间想到了那天韩商言请她和吴白到餐厅吃饭的情景，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
敢情是鸿门宴呐！要不说这两人可真是绝配呢！合起伙来算计亲妹妹，坑妹毫不手软！
“爸！爸！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萧敛英打断她的话，直接给事情盖棺定论了。
“我不管那些！你姐是主犯，你就是从犯！知情不报，罪加一等，给你记个大过！”
“你自个儿掂量着，回来军法处置！”
话音刚落，“啪”一声，她爸挂断了电话。
完了！萧唯宁简直欲哭无泪，这个年是别想过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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