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天气依然不甚暖和。不见太阳的时间里,依然是冷清笼罩着大地。花也开得极少,院子里只有几株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海棠显出了一点细细小小的粉红。春天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地来了。
房间里生着炉火,气氛却宛如寒冬。丫鬟婆子们低着头干活,轻着声音进进出出,生怕弄出响动,扰了府上小公子的第一个酣梦。隔着帷幔立着一人,发髻用月白色丝带高高绾起,左手攥成拳头置于背后,神情淡漠,双眉紧蹙。
府门外,岑福风尘仆仆而归,径直来到陆绎卧房。正待内室伺候的丫鬟通传,陆绎转身过来,看了一言岑福,向门外走去。“还是没有林姨消息吗?”岑福无奈摇头。“是卑职没用……”陆绎抬手,示意他无须多言。
岑福见他面色苍白,“大人,您……”
“你去休息吧。”陆绎打断了岑福未能说出口的苍白无力的安慰。
“大夫,已经快两日了,今夏怎么还没醒过来?”
“夫人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产后出血过多……但现下血已止住,在下也不知为何夫人脉象为何如此微弱……”
大杨急得来回踱步,愈加干瘦的杨程万也焦急地看着大夫。
“夫人以前可生过什么怪病或是中过什么毒?”
“没有”说完大杨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有,数年前在枫林坳……”
“现在看来只有找到菱儿才能救夏儿了。”大杨转向自己的父亲,点了点头,心里期盼着云游四海的林姨的到来。
时间如细沙一点一点从指缝溜走,太阳也又一次降落。陆绎望向窗外,一个身着粉白色衣衫的女子在那种杏树下踱步,杏花有粉有白,在春风中飘落下来。他向门外走去,只有那棵或许百年的老树以稀少的枝芽迎接他。他细细抚摸这些枝芽,向它们虔诚祈祷,那个明媚的女子,他的今夏,一定要醒过来。
昏迷的今夏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是知晓她和大人的孩子已然平安降世。陆绎在床边坐下,握住她微温的手,感知着她的气息。陆绎屏息凝神,单薄的双唇仿佛沾满冰霜。内心想道:“我陆绎从不信神佛,这一次求你显灵……”
翌日,能请的大夫都请了,北镇抚司的人也都派出去寻找云游四海的林大夫了,只是病床上的今夏依旧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不过即使已经昏迷将近三天,今夏的脸色倒还红润,只是嘴唇有些干。陆绎用湿毛巾为她擦拭,热气使小脸儿更显红润,仿佛一位贪睡的婴儿。陆绎将手覆在今夏脸上,用食指细细抚摸她的弯眉,今夏眉毛很浓,眉形是天生的柳叶眉,从不用任何修饰。“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这种情况是从不会发生在自家夫人身上的,今夏本就不是寻常女子,所以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就算这是天意,那我也要与天博弈。
陆绎已经做了决定。
外头会客厅内,杨程万和杨岳在和几位大夫等着。陆绎叫声“师父”坐下,杨程万斟酌着说:“现在怕是不能把希望放在菱儿身上了,就算找到,山高水远回到京城也得几日,怕夏儿……”
“请君大夫施针吧。”陆绎站起身向一位鬓发斑白的医者深鞠一躬。
医者将陆绎扶起,“大人若是考虑好了,老朽定当尽力。”
“请君大夫施针。”这声音沙哑干涸,越来越低,就像饮了鸩酒的人的身体一点点萎缩、下沉下去。
渐渐地,君大夫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或是因为体力不支,或是因为紧张所致,但好在他手法依然稳健。众人也都不语,只是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将近三天的今夏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记得她和大人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恍惚间听见丫鬟们说是个男孩。后来,她实在太累了,她没有力气去看一眼他们的孩子,也没来得及和大人说一句话就睡着了……梦里她又到了那片桃花林,她进去后就掩住口鼻,不用内功,但还是中了瘴气,她走啊走啊,那桃花林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声音,但她袁今夏从来都不是胆小鬼,更不是随便就放弃的人,她捡根树枝当拐杖,继续前行,尽管体力越来越不支,但她相信她一定会走出去的,因为外面还有在寻找她的大人和等待她的孩子。好在她走出来了,此刻还能和她的大人相拥,旁边的小床上睡着他们可爱的孩子。
“大人”
陆绎将她揽在怀里,用脸摩挲着她的头发,“今夏,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今夏的手抚上他的脸,感到有水迹,“大人,有你在,我死不了。”
窗外,圆月高悬,点点星光,万籁俱寂。月光洒在地上,像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边,鱼儿们也成双成对将头探出水面,吮吸着难得的月色。窗内,一豆灯光早已熄灭,想是那枚云雀簪,终是经过三千云雨路,回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