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吃着饭,沈先生一边给长庚讲了一课《大学》,讲着讲着就没了重点,穿插到了“冬天如何保养钢甲”的事,他本身就是个杂家,想起什么说什么,有一次不知怎么的,还兴致勃勃地给长庚讲过如何防治马瘟,连十六爷这聋子都听不下去了,强行让他住了嘴。〗
“我原本早该猜得到的。”长庚看着过去的“沈氏兄弟”。
一个落第书生怎么可能懂这么多,并且讲得面面俱到?
顾昀往长庚脑门上一拍:“你那时候猜到了才真的是神了。”说到神顾昀突然住了嘴,但是当他看到长庚那深情的双眼,他觉得是他多心了。
这莫不是被他拍傻了。
〖“剑”字还没出口,一回头,沈十六已经把他的铁剑挂在了墙上,宣布道:“儿子,走,巨鸢可能要进城了,咱们去凑热闹。”
长庚无力:“义父,刚才我跟沈先生说……”
沈十六:“什么?你大点声。”
好,又来了。
巨鸢来了又走,年年都一个样,长庚想不出有什么新鲜好看,可还没等他提出抗议,十六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他,半拖半拽地推着他往外走去。〗
一些还想拍马屁的人在看见皇帝和安定侯那副腻歪的影子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讪讪闭嘴。
不过实际上正在“腻歪”的两人其实啥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对方身上。
“一切都在这次变了,一切开始就在这时候。”
“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相遇了,一路走下去不离不弃。”
〖十六笑眯眯地调侃道:“有人想你,是老王家那个圆脸的小姑娘吗?”
长庚终于忍不住冲他撂了脸色,生硬地说道:“义父跟做晚辈的开这种玩笑合适吗?”
沈十六才不往心里去,嬉皮笑脸地说:“不合适啊?哦,我以前也没给人当过爹,不知道分寸,下次一定注意。”
谁要是跟沈十六较真,准能让他把肝气炸了。〗
“那作皇帝的对臣子做那样的事合适吗?”
对于顾昀的嬉皮笑脸长庚一般选择以宠溺相报:“可子熹不是觉得很享受吗?”
顾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原本想说的“找你的王家姑娘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先生在后面叮嘱道:“十六,你早点回来,把柴劈了!”
沈十六脚下抹油,臭不要脸道:“听不见,回见!”
长庚被他推着一路小跑,问道:“你到底都什么时候聋?”
沈十六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顾昀:“不管用的时候就聋了。”
这话里别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不代表和他朝夕相处的长庚也不知道。他那刀子般的眼睛在元和等人身上一扫而过,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沈易原本还想说他两句,可听到顾昀这话,到嘴的话都吞了回去,转而向元和、李丰和那些蛮人投去眼刀。
看着有气不能发的父子俩人,董曌羡添嘴道:“都做过皇帝,应该知道敢作敢当这个词吧。”
萧奚烨和李建云看着曾经也做过皇帝的两人如今却有话不能说、有气不能发的憋屈样,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是他在这儿的未来。可转念一想,自己不应该习惯了吗。
〖一个素色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长庚见了那女人,一脸混杂着无奈与恼火的烦躁瞬时便凝固了。
他好像被一瓢凉水从头浇到了尾,方才还压着火气的眼神顿时空洞起来,连火气再活气一起悄无声息了。
女人正是秀娘,长庚名义上的娘。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美貌却半分不损,站在晨曦中,就像一副娴静幽然的美人稿。
这样的女人,哪怕是个寡妇,也实在不该委屈给边陲小镇中一个小小的百户。〗
“什么委屈?凭什么说她委屈,是她打破了我们宁静的生活。”一个声音尖锐的妇女开口道。
“是啊,我们一家在眨眼间全被蛮人杀害了,死后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女人。”
“是啊是啊。”
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声音,情绪感染,哭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长菻铧无奈,施下结界安抚着。
而对蛮人有气的不止是他们。
顾昀的目光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看向胡格尔。而加莱荧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起身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顾昀对胡格尔的目光。
他道:“中原的不适合你。”
〖沈十六只对沈易耍流氓,一碰到女人,他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翩翩君子。他微微侧身,不去直视秀娘的脸,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徐夫人,我带长庚出去散散心。”
“有劳费心,”秀娘笑不露齿地弯了弯嘴角,继而转向长庚,轻声细语地叮嘱道:“今日你父亲回来,你若是出门,记得替娘带一盒胭脂回来。”
她说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呵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长庚还没来得及答话,沈聋子已经先一口应下:“哎,夫人放心。”〗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身份吗?想到顾昀这人,他也没有再问出来找不快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对你做过那些事。”想到那些事,顾昀的胸口不由疼了起来。
而胡格尔看着,笑了笑,她的这一生快结束了。
而徐百户看着自己的夫人:“我的夫人只有你。”
〖此时,他才大概摸到了一点义父聋的规律——沈易跟他说的话,他一概听不见,其他人跟他说的话,视爱听不爱听,选择性地听不见,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哪怕是只母蚊子嗡嗡一声,他都能听得一字不漏。
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是个色胚!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一词,简直如同为他量身定做。〗
看着身边人那一抹危险的笑容,长庚半边心的都是麻的。这当真是年幼,真不知道在这儿还有多少黑历史会被扒出来。
“兔崽子,我对你怎么好,什么好的都记得你,居然这么想我。”你更是个色胚。
虚影中的画面丝毫影响不到小两口的“打情骂俏”。
〖沈十六从来不会看人脸色——看得见也装看不见。
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干儿子阴霾的心情,兴致勃勃地在人满为患的雁子上转来转去,看见什么都很有兴趣。
长庚顶着一脑门官司,却还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时刻留神他不要被人挤丢了。〗
虽然不是挤丟的,但最后的确跟丟了。不过当时的他可是跟的一位大将军。
〖都说日子不好过是打仗的缘故,税负一年比一年重。可其实过去也打,打完一场,总还能休养生息一阵,这些年却也不知是怎么的回事,人们仿佛总是不得喘息。
算来,不过区区二十年光景,大梁先是北伐,再又是西征,天朝大国,四方来朝,那是何等的威仪?〗
有人说道:”可我们老百姓当时却越来越穷了。”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但是有点脑子的也能猜到些原因。
这可让长年在外的战士气着了,他们征战为的就是换一个和平的美好生活,美好生活是换来了,但却是都被有钱有势的强豪夺去。
〖长庚转得百无聊赖,直想打哈欠,只盼着沈十六这个看见什么都好奇的乡巴佬早点尽兴,早点放他回去,他宁可去给沈先生打下手。
沈十六买了一包烤得乌漆抹黑的粗盐豆子,边走边用手捏着吃,脑后生眼一样,伸出一只手,准确地将一颗盐豆子塞进长庚嘴里。
长庚猝不及防,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手指,慌乱中一口咬在自己嘴里的软肉上,顿时咬出了血,疼得“嘶”了一声,愤怒地瞪着沈十六这大祸害。
“花开有重日,人无再少年。”沈十六没有回头,拈起一颗豆子,将那它举起来,对准太阳的方向,他那双手长得真是好,修长白皙,像一双世家公子的手,本该持卷或是拈棋,与沾着黑灰的烤豆十分格格不入。
沈十六老气横秋地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少年时光只有豆这么大的一点,眨眼就没,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就明白自己虚度多少光阴了。”
长庚:“……”
他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沈十六怎么能有脸大言不惭地说别人“虚度光阴”?〗
他现在知道了,安定侯的生活看似光辉耀眼,实际上并不比他好。
顾昀的确是世家公子,让他在蒙荫之下长大也是未尝不可,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让他的一生有那么多辗转反折。
而在长庚心中被无线美化的安定侯正和好兄弟沈易斗着嘴——
“怪我?皇上都这么说了。”
“那是陛下年幼,不懂得我的一番苦心。”
真正虚度光阴的倒是没几个有自知之明。
〖而后,一艘巨大的船影影绰绰地从烟波浩渺中露出了个头,船头的八条大蛟栩栩如生地盘踞在侧,睥睨无双地拨云而来。
沈十六先是一愣,忽然侧耳,耳垂上的朱砂痣上似乎有红光一闪,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这船今年怎么这么轻?”
可是周遭充斥着巨鸢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和人群喧闹的叫喊,他这一声恍如叹息的低语很快消失无踪了,连紧随他身边的长庚也没听见。〗
这耳朵是真聋还是假聋。加莱荧惑有些不确定了,如果顾昀真是聋子,那败在他的手下就真是奇耻大辱了。
怎么想的当然不止他一人。
〖孩子们开始捧着自己的小竹篮,你推我搡地抢位置,等着接雁食。
城上一群官兵列队小跑出来,传令兵在三丈高的“铜吼”后站定待命。
“铜吼”像个倒伏的大喇叭,横陈在城墙上,外围生了一圈碧绿的铜锈,锈得错落有致,好像雕花。
那传令兵深吸一口气,对准铜吼一端,开了长腔,声音从巨大的“铜吼”里传出来,被放大了数十倍,洪钟似的回荡不休。
“雁归,开——暗——河——”
两排官兵应声握住城楼上巨大的木轮把手,同时大喝一声,他们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筋骨毕露,一齐发力,山高的木轮子“嘎吱嘎吱”地转了下来,城楼下一条青石板的大道应声一分为二,无数环环相扣的齿轮扭动起来,两侧的石砖兵分两路,相背而行。
大地裂开了,露出地下一条幽深的暗河,贯穿了整个雁回小镇。
传令兵吹响了低哑悠长的号,自铜吼传出,穿透一切地低徊而去。
巨鸢上也回了一声长号,接着,无数个火翅同时发力,周围的云山雾绕的蒸汽疯狂地涌动起来——它准备要降落了。
第一把“雁食”天女散花似的飞落而下,底下的小崽子们都疯了,纷纷伸出手去抢。
可惜洒雁食的路段并不长,很快,巨鸢便沉到了暗河中,稳稳地停在了水面,落在了人们眼前。
船身森严,冷铁的微光中泛着说不出的杀伐气,船上传来的号声莫名悲壮,经久不息地回荡,整个雁回镇都被那“呜呜”的声音共振着,像是沙场中千年的亡魂齐齐醒来,应和而歌。
巨鸢缓缓地顺着暗河驶入城中,水声哗然,传令兵又是一声长腔。
“灭——灯——”〗
这一幕当真壮观,但当时的雁回镇的人眼神却失了光,他们的生命在不久后就结束了。在蛮人的屠杀下无力反抗,这是他们的噩梦。
而其他人的羡慕嫉妒恨都毫不掩饰的 全部摆在了脸上。
〖北巡的巨鸢尚且如此,那国之利器的玄铁三大营,又会是什么样的风采呢?
少年被困在雁回小镇这偏远狭隘的一隅,简直连想都想不出。
巨鸢逼近,熄灭的火翅余温扑面而来,长庚下意识地去抓身边地人,叮嘱道:“巨鸢来了,这边人太多,我们退开一点。”
没人应声,他一把抓了个空,长庚一回头,发现他那闹心的义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看见长庚充满愤怒的脸,顾昀优先拿下话语权,说:“陛下觉得是何风采?”
长庚没有答话,但脸上的愤怒都转化为无奈。
坐在侧后方的沈易倒是小声吐槽一句:“哪还是囯之利器?在某些皇帝眼里都成了凶器。”
声音虽不大,但坐得离他近的却听得清清楚楚。
顾昀垂下了眼,再睁开时余光悄悄往顾慎夫妻俩瞟了瞟,嘴里让沈易闭嘴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原本以为顾昀又要犯贱的沈易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但再看向长庚和顾老侯爷夫妇他大概又明白了,更何况顾昀自己心里面也是觉得委屈的。
长庚开口道:“要是可以,朕宁愿你不要这些风采。”来到这儿后,长庚几乎都没再自称为“朕”,但不拿皇帝这个身份,要拿下他这个义父是真的难。
顾昀挑眉:“这不是把我给带回来了吗?”原以为战死沙场才是他的归宿,但是现在四海清平好像也满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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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前几周发出来结果出了点意外,加上准备期中,前天修了手机,今天才发,如果不出意外两周内应该可以发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