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早就醒了，三年来顾晓梦的睡眠愈发的不好起来。每晚能睡三四个小时都是多的，即使是深夜，她也很难进入深眠。
唯一的一次深睡，就是出裘庄后的第二年，李宁玉“忌日”的那天。顾晓梦从墓地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卧床整整一个星期。
从那之后，顾晓梦的睡眠就一直维持了今天的样子，休息几个小时就睡不着了。
刚刚李宁玉和潘汉卿在门外的话，顾晓梦多多少少听见了些，只不过最开始李宁玉提到的关于她的问题，顾晓梦完美的漏掉了，她只听到了李宁玉询问老潘今晚计划的事。
顾晓梦本以为今晚李宁玉在她生日上的劝慰，似是回应了她当年的感情。可原来，在她心中，仍然是信仰高于一切。
她今晚之所以注意到自己，无非是发现了她和潘汉卿的计划，想要一探究竟而已。自己终究只是她固定的数学模型中，不小心出错的变量而已。
“李少将的眼力还是像以前一样啊，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顾晓梦这话虽是带这些讥讽，却也是带着些隐隐的委屈，眼神中闪过一抹失落，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但这一瞬间，并没有逃过李宁玉的眼睛。
“头还疼吗？”
顾晓梦皱了皱眉，似是没想到李宁玉会问她这个问题。
李宁玉见顾晓梦没有回答，便自顾自的开口继续说道。
“晚上你也喝了不少酒，厨房有蜂蜜吗？喝点蜂蜜水多少可以缓解一点。”
顾晓梦木讷的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李宁玉就拿着一杯温好的蜂蜜水回来，递给顾晓梦。
“喝完就再去休息会吧。”
顾晓梦本以为李宁玉会出声质问她今晚的事情，毕竟刚刚在门外，她也隐约的听到了李宁玉和老潘的对话。
“李少将不打算问问，今晚的事吗？”
“嗯。”
这算什么？嗯。是不打算，不重要，还是……无所谓。
“李少将这是什么意思？”
顾晓梦抬起头，紧盯着李宁玉，她希望，哪怕是像老潘那样被质问也好，只要是李宁玉的一丝因为自己而产生的感情，顾晓梦都想要的不行。
可是……她似乎忘了一件事，这个人是李宁玉。
“没什么，喝完这个，早点休息吧。”
李宁玉拿起外套转身走向房门。
“为什么？”
顾晓梦的声音很轻，轻到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但李宁玉还是听到了，可她却并没有停住脚步。
“为什么？”
这一次，顾晓梦问出了口，李宁玉不能再装作没听到，她停下脚步，但仍然背对着顾晓梦，叹了口气。
“今晚的事，我选择不问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不是吗？”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李宁玉转过身，有些疑惑。
“当初，在裘庄，你为什么选择让我活着离开？”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因为我答应了你的父亲，要保护好你，所以我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除此之外呢？”
“这是命令，我必须要服从。”
“也是，我都快忘了，我的父亲是你的上级老枪，你们组织的人，一向言出必行，可我不明白，你的上级明明也让你执行了地狱变计划，用我的命换你的，为什么单单只是违背了这条命令……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
李宁玉似是没想到顾晓梦会问她这个问题，自顾晓梦从剿总司令部调来76号，这一个月她很少跟自己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交流。
最开始，李宁玉是真的担心顾晓梦会直接开口问起裘庄的那些事，如果她问了，自己该如何回应她。
可顾晓梦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究竟是如何假死脱身，如何来到上海，甚至是当年裘庄她哄骗着顾晓梦和自己演的那出戏，顾晓梦都不曾问过。
可偏偏今日，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就这么直接的被她问出了口。
虽然屋里没有开灯，但李宁玉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顾晓梦仍然清澈的布满星辰的眼睛。
看着小姑娘倔强的想要一个答案的样子，李宁玉有了一丝失神，仿佛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顾晓梦又回来了。
可是……她又该如何回应这个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把自己的一切看的比她自己还重要的人的感情呢。
她不想，也不能回应。
李宁玉想，这样的人就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耀眼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而不是和她这种人一样，堕入无边的黑暗，深陷泥泞之中，玷污她那洁白的衣裙。
所以，李宁玉决定，无视顾晓梦的眼神和那份炽热的感情。
事到如今，李宁玉还能怎么办，眼前的女孩是自己一直都放不下心的，三年的思念和隐忍，感情似乎也要呼之欲出。
可理智如李宁玉，真话到嘴边也能马上将感情掩饰的十分完美。
“从踏进裘庄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明白，这场捉鬼游戏，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而身为老鬼的我，龙川肥原是绝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的。就算我启动地狱变计划，你也绝不可能以老鬼的身份，留在裘庄。因为一旦你被龙川定义为老鬼，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上级老枪，一定会受到牵连和怀疑，而一旦老枪同志暴露，整个杭州的地下情报网就会瘫痪，所以，我绝不能让你以老鬼的身份，留下来。”
“可是……”
“顾晓梦，我记得以前我就同你说过，感情是弱者的借口，人生于我，不过是个数学模型，公式已经确定，想要怎样的结果，就输入怎样的数据，感情只会是它的干扰项，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好，你也一样。身为一个合格的间谍，不能有任何感情影响你的判断。”
“可在裘庄，你当时对我明明就是不同的，不是吗？”
“你错了，当时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把情报传递出去，所以我才会对你多了些注意，可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就会离开，不会怀念，也不会愧疚，你明白了吗？”
李宁玉说完这话，就不敢再去看顾晓梦的眼睛了，因为她知道，顾晓梦现在一定很失落，甚至很崩溃，可她不能心软。
果不其然，听着李宁玉的回答，顾晓梦眼里面的光，彻底的暗了下去。
这个答案，早在顾晓梦得知顾民章的身份时，就已经明白了，可她仍然赌着李宁玉对她终究是有私心的。那时李宁玉已经不在了，顾晓梦就是靠着这个信念撑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因为她始终相信，生日那晚，她的玉姐和自己是一样的，是心动了的。
可当她知道李宁玉还活着的时候，顾晓梦怕了，她怕答案和她预想的一样，是理智的，没有掺杂一丝感情的。
她怕李宁玉亲口告诉她，她不在乎她。所以顾晓梦不敢问，也不能问。她想就这样吧，活在自己的梦里，自己的想象里，也挺好的。
可人就是这样贪婪的动物，随着欲望的不断满足，想要的就会更多。
所以今晚，借着酒劲，顾晓梦把憋了三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可结果就是，李宁玉的回答和自己预想的答案如出一辙。
此刻，顾晓梦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终是有了长进，能够想明白了李宁玉在裘庄下的那盘棋，还是该难过，这三年自己所谓的信仰，不过是痴人说梦，是自己傻傻的执念罢了。
顾晓梦很想哭，却不知道为何，反倒是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可笑声中，却透着一丝凄凉。
李宁玉看着眼前笑比哭还难看的顾晓梦，有些担心，可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她也绝不能后悔。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真是太蠢了，你是谁啊？是破解了二代恩尼格玛机的破译天才啊。我之前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父亲曾对我说，我总是把感情放在理智之前，而你却不会让感情和情绪代替理性思考。三年了，我以为我有长进了，学会隐藏情绪了，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来不是，也成为不了像你一样优秀的谍报人员。”
不是的，晓梦你是，你已经是了。
可李宁玉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她开口，顾晓梦就会真的为了自己，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李宁玉不要，也不愿。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你知道吗，密码船的初见，我被你的理智所折服，可我有时候也是真的讨厌你的理智。你为什么可以一直这么理智啊？或许……是还没有遇到那个，真的可以让你卸下心防的人吧。真想看看是什么人能够让你为他甘愿放下理智，我也想知道你放下理智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晓梦笑着笑着，就哭了，但只一瞬，眼泪就被顾晓梦的手抹了下去。
顾晓梦转过身，背对着李宁玉。
“玉……李少将，抱歉，今晚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晓梦……”
“你回去吧。”
顾晓梦挥了挥手，直直的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今晚，我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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